就这样，孙公公被冬意从大牢里捞出来。
门口的狱卒巴不得孙公公赶紧地要么死掉，要么滚蛋，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大太监身上一点油水也没有，硬是不给吃食，也榨不出什么来。
只是，一听冬意要带走孙公公，这狱卒心思又活络起来。虽然孙公公是得了权贵青眼，但是当下，孙公公还在他手里。
趁着冬意还没到，狱卒靠在牢门上，扣着指甲和孙公公说起话来。
“公公啊，这一去，可就是飞黄腾达啊。”
孙公公没说话，也不看他，就这么坐着。
狱卒等了半天没见回音，干脆用刀鞘狠狠敲了几下牢门，把周围几个牢房的犯人都吵醒才罢休。
孙公公听见牢房四处响起骂声，也不理会。
等到天明，冬意身边的侍女沁雪才带着刑部的文书到牢里把孙公公放了出来。
一出牢门，孙公公立马伸了个懒腰。
“诶哟，咱家这把老骨头，差点就散架了。”
“公公此次在这牢狱之中，比那皇宫大内如何呀？”
沁雪开玩笑似的说道。
孙公公微微一笑，“比起皇宫大内，牢里自然是不舒服。但是，总归安心多了，前朝皇宫里，吃人的东西太多了。”
沁雪会意，便也跟着微微一笑。
孙公公此言，便是归附新朝，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孙公公跟着沁雪出了牢狱，坐上马车，尚书府旁边的一处小院。
分明是极为简朴的院子，门环上都生了铜绿，推门过府，便望见透亮的天井和院中的一棵枣树，彼时将至隆冬时节，北风萧萧，枣树打了个寒噤，孙公公仿佛也才觉得有点冷。
“多谢娘娘和沁雪姑姑的救命之恩，孙某无以为报，今后只惟娘娘马首是瞻。”
说罢，孙公公跪在地上，朝尚书府的方向磕了个头。
“明日一早，就请孙公公教授小姐逃生的法子。这座院子，是小姐所有，公公可在此居住。”
冬意就此跟着孙公公学了孙公公师徒的脱身之法。
孙公公的大盗义父年轻时干的并不是什么劫富济贫之事，是实实在在的盗窃，本来也不在京城，而在陈国启国交界地带的边境小城之中。然而，在一次偷窃当中，失手杀了人。
却是不巧，一伙山匪到这户人家打劫，大盗躲在房顶上，冷眼看山匪杀人放火。
没想到的是，还有一个藏在池塘里的孩子。
小孩从池塘里浮起来，把嘴里的芦管吐掉，脸上抹着泥巴。
傍晚的阳光像金子一样，但是比金子还要红的多，连带着房屋燃烧的火光，映在小孩脸上。
大盗看到了，从房顶上跳下来，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学偷东西。
此后五年，二人师徒相称，来到京城，又三年，大盗和人逞勇斗狠，被人打死，小孩净身做了太监，后来杀了打死师傅的仇人——那也不过是个跑江湖卖艺的。
等到冬意学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脱身之法，竟然也和灵力有关，孙公公竟然也是个微末的修士，并不是通过什么方式让自己刀枪不入。
这位大盗义父，也和修真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冬意心里觉得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这也仍然是十分有用的一种方式。
甚至，还是一种止血的好方法。
这种方式是用灵力围绕在伤口附近，用以止血和止痛，因为灵力的消耗，修士呼吸和心跳有所减缓，加上自己有意的控制，便能够呈现出一种平静如死的状态。
过了半个月，冬意总算学有所成。
却是边关一封急报，柳溪传信来让冬意到府上一同商议南下之事，冬意并无异议，这种事，还是柳溪等人懂得更多。
冬天白日太短，人一到下午，就昏昏沉沉，晦暗的天色总让人很难高兴起来。
尚书府凭风小筑当中，燃了炉子，沁雪等一干侍女得了管家拿来的一块羊肉，送过冬意的饭了，便煮了羊汤锅。
沁雪待要到小厨房里拿些炭来，忽然看见孙公公穿着一身青布棉袍请门前的婆子开了院门正要走，便快走几步到院子当中去叫住了孙公公。
“公公，眼见着风大路远，不如用了饭再走。”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咱家前些日子养的那珍珠鸟那是一顿也不能少哇。”
孙公公摆摆手，扶正了帽子，仍旧要走。
沁雪也不再留他。
却在此时，冬意从院外回来，在院中的一串脚印之间另劈开一道支路。
“孙公公，请到书房聊聊，可能又需要您帮帮忙了。”
“雪天路滑，小姐慢些。”
孙公公一面快走几步，而后护着冬意慢慢走着。
掩上门，冬意坐在书房当中，伸出手示意孙公公也坐下。
“公公助我良多，此次去往沅水一带，或许也与公公的一桩心事有关。”
孙公公惨然一笑，两手搭在一起，搓了搓僵直的指头，“如今的我，又哪能有脸再回故乡呢？”
离乡四十年，做了窃贼，做了太监，又做了阶下囚，饱经风霜，再回故乡，已是京城口音。
说是报仇，仅仅十年，那个山寨都塌了。
“我要到边城去了，而我走后，府中难保生活不会有为难公公的地方，公公便请收下这些银两，安度晚年吧。”
冬意拿出一盒银两，足够孙公公维持现有的生活过完剩下的人生。
孙公公是冬意入宫、出宫、入道观、出道观、入宫这几年的见证者，或者说，是一个活着的路引，或许是出于某种类似故人不似从前的情感的矫饰，或许是孙公公教了自己脱身之法，冬意希望孙公公能活下去。
书房里静的可怕，只有炭盆之中火焰微微的爆裂声。
如同孙公公心中的微微爆裂声，孙公公有一瞬间，感到耳鸣。
那伙山匪，并非是启国境内的，而是从陈国来到启国的。就如同云起来到启国来一样，是出自于陈国皇帝的命令，两国交战，百姓被逼上梁山，最后成为山匪，又逢战火，奔袭数里，在饥饿和疲劳之中丧失的人性，被碾碎的边城百姓家。
作为一个前朝的公公死在京城，固然是一个公公最合乎世情的死法。
作为一个窃贼孤苦而死，也是一个窃贼最合乎法律的结局。
作为一个年少离乡，久经历练而满身疲惫的人客死他乡，却不是一个这样的人最合乎人情的死法。
孙公公闭了闭眼，或许……
“小姐宅心仁厚，又武艺高强，或许并不需要我这么个老东西跟着您去边城碍事。只是，落叶归根，还请小姐成全老奴随小姐南下，为小姐鞍前马后的愿望。”
又是一个月，北方冰雪消融，双方军队几乎能够隔岸相望。
冬意心中十分焦灼，她隐隐感觉到，前方藏着巨大的危机。
但是，事已至此，似乎如同开始就注定好了一般，退无可退。
春日的泥土中好像生长出无数的沾着污泥的触手，冬意行走在这里的每一步都使她微微的有些难言的痛苦。
仿佛是一刹那的事，双方万箭齐发，冬意作为将领中特殊的一位被放在后方，冬意在无尽的鲜血和哀嚎的间隙看见柳溪染血的蓝色护腕一闪而过。
她后方落下一支箭，朱漆玄羽，三尖两刃。
渭平王就在战场之上的某处，而且频发冷箭，让人防不胜防。
冬意吃过渭平王的亏，干脆扎到人堆里，拿对面的人当盾牌用。
在冬意一剑挑翻一个对面的参将给自己挡箭的同时，冬意发现战场上已经是启国的军队占了优势。
柳溪高举左手，要求士兵都回到城内。
此次防守尚可，进攻却为时尚早。
落日之下，战场上敌方留下的血肉前一刻还冒着热气，后一刻，已经结了冰。
耀眼的落日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就是这一刻，冬意侧身，看见了那个已经变得枯瘦的身影。
[菜狗][菜狗]感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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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边城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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