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屋出来，辜煜脸上的生无可恋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他看着身边依旧云淡风轻的顾己，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小叔！我们去玩那个！”他指着不远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海盗船。
顾己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海盗船荡到最高点，失重感让周围游客尖叫连连。辜煜也忍不住攥紧了扶手，脸色微微发白。他偷眼看向旁边的顾己——那人坐姿依旧挺拔，发丝被风吹得微扬，神情平静地俯瞰着下方的景色，仿佛只是在享受微风拂面。
“……”辜煜默默咽下到嘴边的惊呼。
紧接着是过山车。高速俯冲、连续翻转、螺旋上升……极致的速度和失重感让辜煜下来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脸色更是白了几分。他扶着栏杆缓气，却见顾己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甚至还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这项目不错。速度感和失重感模拟得尚可。”
辜煜：“……” 他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小叔……你好厉害……”
顾己煞有介事地点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评价：“是你太弱了。” 看着辜煜苍白的脸和有些蔫蔫的样子，他难得地伸出一只手，动作称得上温柔地拍了拍辜煜的后背，帮他顺气，“还要玩什么吗？”
这难得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触碰让辜煜心头一暖，连带着刚才的难受都减轻了不少。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了远处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上。夕阳西下，巨大的轮盘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光晕，在渐渐暗淡的天幕下，像一座通往静谧星空的桥梁。
“摩天轮。”辜煜轻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小叔，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顾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巨大的、缓慢转动的轮盘，没有反对： “好。”
狭小的透明座舱缓缓上升，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脚下，世界仿佛变得安静而广阔。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将座舱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顾己撑着头，安静地望着窗外逐渐铺展开的、被晚霞浸染的城市天际线，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愈发精致而疏离。
辜煜却没有看风景。他的目光，从座舱启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锁在顾己身上。看着霞光为他冷白的皮肤镀上暖色，看着他长睫在眼下投下的阴影，看着他淡粉的唇……座舱越升越高，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撞破胸膛。
传说中，在摩天轮到达顶点时接吻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当座舱攀升至最高点，整个城市仿佛都匍匐在脚下，落日熔金，美得惊心动魄。
辜煜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舱内的宁静：
“小叔，听说……在摩天轮顶端的两个人接吻的话，会在一起一辈子。”
顾己闻言，缓缓转过头来。窗外绚烂的晚霞映在他清冷的眸子里，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深的火焰。他看着辜煜，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荒诞和极深的迷茫。
“接吻？就能永远在一起？” 顾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飘忽感。“永远”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尘封的记忆深处。
在漫长的修仙岁月里，他身边也曾有过很多人。意气相投的朋友？血脉相连的亲人？甚至也曾有过信誓旦旦说要永远相伴的人。
可最后呢？大道无情，岁月流转，故人零落，誓言成灰。就连那个曾在他最孤寂时闯入他心扉、言之凿凿说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不也在某个岔路口，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
“永远”多么苍白又可笑的一个词。它承载着人类最美好的期许，却往往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顾己的眼底，那片被霞光点亮的火焰迅速熄灭，重新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苍凉。
辜煜敏锐地捕捉到了顾己眼中那瞬间的荒芜和骤然降下的温度。他心猛地一沉，知道小叔又要开始用他那套冰冷的理论来解构这个美好的传说了！
他不能让气氛再次跌入冰点，他几乎是急切地、带着一丝惶恐地开口，打断了顾己即将出口的、可能更残酷的话语：
“那小叔！”辜煜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着和不安，他紧紧盯着顾己的眼睛，“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不管发生什么？” 这是他此刻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哪怕不是永远。
顾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卑微的恳求问得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和热切的清澈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祈求。
见顾己长久地沉默，只是用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眸看着自己，辜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咬了咬下唇，声音低了下去：“这……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小叔。”
“生日愿望……”顾己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少年眼中那快要熄灭的光，看着他脸上那清晰的、带着恳求的失落，心中那堵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个愿望而已，善意的谎言也罢，何必让他在生日这天难过？
顾己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却仿佛融化了刚才凝结的冰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纵容。
“好。”顾己的声音依旧清冽，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奇异的温度，“那我希望，你这个愿望……能够实现。”
“真的？！”辜煜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脸上炸开，刚才的失落和惶恐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他甚至忘了身处狭小的座舱，猛地往前倾身，在顾己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顾己放在膝上的手。
顾己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玉石般的凉意。辜煜的心跳如擂鼓，他几乎是虔诚地低下头，在那冰凉的、完美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极轻、极快、却又无比清晰的吻。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背皮肤上，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而灼热的气息。
顾己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几乎是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辜煜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地方，眉头紧紧蹙起，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愕和不悦：“辜煜！你在干什么？！”
辜煜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直视着顾己带着薄怒的双眼，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荡和耍赖般的理直气壮：“摩天轮的传说啊，小叔！” 他指了指窗外刚刚经过的最高点，“我在亲吻你！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荒谬！”顾己终于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陌生的触感，让他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烦躁。他看着辜煜那副“我按规矩办事”的表情，生平第一次，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种幼稚又直接的行为。
座舱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辜煜看着顾己明显不悦的神色，心头的雀跃稍稍冷却，但他没有退缩。他坐直身体，用一种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宣告意味的语气说道：“小叔，你放心，我不会早恋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苦涩地补充道：毕竟，一个人的单恋，怎么能算早恋呢？
他看着顾己在霞光下依旧清冷俊美的侧脸，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只想和小叔在一起。”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己的心湖里激起了远比刚才那个吻更深的涟漪。他看着少年眼中那份纯粹的、炽热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是无奈？是头疼？
他又想起了搁置了很久的让辜煜独立的计划，辜煜现在太黏人了……
顾己沉默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只留下漫天绚烂的晚霞，如同泼洒在天幕上的浓墨重彩。
摩天轮缓缓下降，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座舱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份无声的、汹涌的、无法言说的情愫，在狭小的空间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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