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称颂楚云阔是救世大英雄,昭昭觉得他才不是。
因为养大昭昭的人死在了那场浩劫。
就留下一团黑乎乎的火和一枚黑戒。
昭昭从六岁开始跟在那个人背后,看他闯荡中域,炼丹,建立宗门……那个人好像总是很清楚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急着做完这件事,再做完下一件事。
但他从没有忘记陪伴昭昭,无论多忙,都会回家。十年如一日,昭昭从六岁长到十六岁,这段生命里只有一个人,教他开始认字,修炼,识药材,到第一次炼成一颗丹,不过比起枯燥地等丹成,昭昭更爱看男人练武、炼丹。
他们有一个家,地方不大,有院子,前面有小溪,还有一棵非常大非常大的老树。
可是,那个人死后第二天,昭昭再也找不到那个种着大树还带着院子的小屋,好像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过那么老的树一样。
昭昭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昭昭也没有家了。
两年来,昭昭困在梦魇里。
梦魇的开始,是回到浩劫过后的那天,少年只身一人,在战场中央找到那团火和黑戒。那个人死无全尸,灵魂都没地找去了,就剩下一道随时都会消散的留影。
他说:“昭昭,乖。”
第二句话是:“把火吸收了。”然后,世界上彻底没有他了,连一口气都没了。
每次梦到,昭昭都气得差点晕过去。
昭昭不乖,也不要他的火!
中域缅怀着千年来惟一成神、并在天地崩坏中拼死挽救人类的楚云阔,他们说楚云阔是伟大的救世主,街边的小孩子也会一边唱童谣“楚云阔是大英雄,拯救全世界!”,一边憧憬“我以后要成为楚云阔这样的人!”
昭昭恨不得大喊“他才不是什么大英雄!”
……楚云阔拯救了大家,唯独没救自己。
这能算英雄吗!楚云阔是彻头彻尾的大狗熊,笨蛋!
楚云阔自己命都不要了,连昭昭都不要了。他这么容易捡到昭昭,半路上又轻易把昭昭丢下了。
昭昭和他相遇在中域,此后十年从未离开过这片大陆的中心。而就在楚云阔死后的第三天,昭昭彻底远离了中域。
昭昭又能去哪里呢?
记忆飘到几年前的某一天,那个人躺在摇椅上,昭昭窝在他身侧,扒下他腰侧的酒葫芦偷喝两口,天边夕阳渐沉。他说,他在学府有过最潇洒畅快的日子,这里还有一帮他的兄弟,是很怀念的时光。
昭昭醉眼朦胧,很不满得一巴掌打在男人胸口,含糊不清:“那跟昭昭呢,不是你最好的吗?”
“闹得慌。”那人喉间溢出笑,就着昭昭手里的酒葫芦,痛快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少年乱颤的眉毛上,他掐住小孩的腰肢往上一颠:“昭昭天天在我跟前呢。”
他听男人笑着说,他在学府还有个石像,老大一座。
酒囊歪倒在地上,残酒渗进石缝,勾出蜿蜒的暗痕。少年软绵绵挂在男人臂弯里,两颊烧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
一个月后,昭昭只身去到中州学府,听说学府还新立了一座他的空碑。
……
昭昭是被麻雀啄窗纸的笃笃声闹醒的。
他试着挪动发麻的腿,却碰到还带着体温的硬邦邦的身体,记忆零星浮起,耳根红的要滴血:昨夜自己扒着陆衔山半片衣襟不肯走,不仅要听故事,还缠着人也要喝酒。
昭昭在中域十年,未曾见过楚云阔这些学生时代的兄弟。他依稀记得醉晕前最后一段对话,他问:“长老是什么时候再见到楚云阔的?”
“……兽潮五年后,云阔突然回来了,境界暴升,大家这才知道他没死。大长老还押着他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乱吃药提升或者被炼成别的…”
“不过他就呆了五天,找我们俩大喝了一晚酒,天南海北地说了很多话,还说感谢照顾什么的煽情话。醒来以后大长老告诉我,云阔天没亮已经离开了,说他急着要赶去中域。”林听澜补充说。
楚云阔在的五天,给陆衔山和林听澜二人都练了丹药,也给学府留了不少丹药库存,来感谢大长老和学府这些年的关照。林听澜想起他出神入化的控火技巧和难以估量的浩瀚灵魂力,约莫那时云阔就早已达到八品了。
而后二人服药,各自闭关小几年,都有不小的进益。陆衔山兽潮重伤前还是玄阶巅峰,修养一年多突破地阶,感觉还缺了一口气,云阔的丹药彻底消去陈年旧苛,一举进阶灵境天阶,实力仅次于大长老和两位鲜少露面的镇塔长老。
林听澜更是一跃突破到七品炼丹师,成为如今学府乃至兽域范围内品级最高的炼丹师。
后来再听到楚云阔,也是中域传来的消息。他们有十年没再见过他了。
……
长老们都没见过他,昭昭便一概只说自己是因为家里变故才一个人来学府的。
陆衔山突然翻身,昭昭慌忙闭眼装睡。铁铸似的胳膊却精准捞住他后腰,把人往怀里又按了按。粗布衣襟蹭得他鼻尖发痒,昭昭悄悄掀起眼皮。男人敞开的衣襟内,那道险些要命的疤随呼吸一起一伏,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被陆长老清醒的动作惊得缩回手,指尖蹭到对方锁骨处疤痕。
“别闹。”
陆衔山眼半睁开,还带着宿醉的糊涂,突然掐着昭昭腰眼往上一颠,昭昭惊叫一声骑坐在他邦硬的腰上。
陆衔山眯着眼想,没有家的可怜小面团,心性就是半大孩子。
陆衔山大手一拍昭昭屁股,“林听澜给你炼了祛疤丹,吃几天养好伤。”
他摩挲着少年腿上新长出的嫩肉,“哼,他炼丹效果倒挺好。”
昭昭痒的慌,扭着想下去,被铁钳似的大腿夹住。
“过两天我去兽域办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带你逛逛。”
“去!”少年眼睛亮了一亮,很快抛开了被束缚的不爽,吃吃笑着把滚烫的脸埋进陆衔山颈窝,呼出的热气激得那道陈年伤疤微微发颤。
长老突然捏住他后颈拎起来:“去去去——洗漱去。”
*
兽域,大小魔兽聚落于此。二十年前兽潮事件之后,中州学府震怒,召集在外学府长老,联合两名天阶巅峰的镇塔长老,加强高塔防御级别,驱赶外围魔兽,将其生存领土缩小至兽域最中心圈。十三年前,划分学府以西,兽域以东交界的荒芜地带,凭空拔起一座主司边防、驿站等的过渡城市——“青棘城”。
因地理位置尤其独特:兽域危机重重,高阶魔兽聚落只畏于学府高塔,无人敢轻易靠近。
中州学府强者如云,仅仅内院四名灵境天阶强者,数名地阶长老,3位更是巅峰级,仅差一步入圣,更恍论学府府长是一名圣境强者!此外,校友遍布中州各处,千年来惟一成神的那位传奇就是出自于中州学府!权威笼罩之下,青棘城自是无人敢触怒,没有人胆敢自找麻烦。
陆衔山为主司长,这十多年来大量的心血投入这座驿城的建设管理,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强硬镇压,所有不干净的手脚、心思不轨的家伙什、学府边界闹事者一律格杀勿论。因此,青棘城商业贸易、拍卖行、邸店尤其繁荣,往来商队车马、镖局人员甚多,互通有无。
青棘城,城门口有座“两界碑”,陨铁铸就,阴面凿远古兽形铭文,城内以青砖建筑居多,飞檐斗拱。城规众多,其中有一,日落钟响后实行宵禁,茶肆拍卖行商行均闭店,来往人员或落脚于邸店、旅馆,或及时离开,滞留者一概剥夺通行令,由学府巡逻队清理出城。
学府内外院所有学员,除了护卫队巡逻、预备役历练、特殊任务在身,毕业之前是禁止进入青棘城。所以,昭昭是第一次知道学府旁边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由学府进入青棘城有专门的入口,能看见派了巡逻队在城门口附近执勤,长老先进了城门旁的铁屋,昭昭攥着衣角紧随后头。
陆衔山把玄黑令牌往桌上一拍,震得巡逻兵头子的水碗泼出半盏,他又摸出块崭新的铜令牌一并丢上去。
“陆长老!”徐磊丢下水碗,撞开板凳站起来鞠躬,其他几个刚来的新兵跟着弯腰,倒是齐整。徐磊一个个指着介绍,“这是今年外院筛出来的一批,总共选了十个人,都是凡境地阶以上。知道长老会来,就安排今天带他们第一回培训,给长老过过眼……这是预备队队长青崖,目前实力最高,凡境天阶巅峰。目前巡逻队这边是内院后再培养一年转正。青崖明年就可以进内院了。其人最少一年半,至多三年之内都能进内院。”
陆衔山眼神凛厉,逐个缓慢地扫过新兵,目光最后落在血气煞浓、个头最大的那个:“你叫青崖,多大了?”
“嗯,十九。”青崖一板一眼回答,这时有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两秒又飞快撤走,他注意到那人冒红的耳尖,白得发光。
昭昭正低着头,地上水渍晃着神。忽然一巴掌拍在昭昭后背,他踉跄半步冒到众人面前。
“小昭,你们内院的学长。”陆衔山这才露出笑,等昭昭打完招呼就被拉回来,“行了,好好跟你们徐指导学着点,进入内院顺利转正。”
“是!”
几个愣头青原本还抻着脖子偷瞄昭昭,站都站不直,跟随风倒的麦秆似的。徐磊甩记眼刀过去,一脚踹他们去操练:“滚去巡街去!”
“高个的不错,有气性,练几年可以试着带正式队。”
待新兵都走后,陆衔山揽过昭昭,冲徐磊点头,介绍道:“这是小昭,十八岁,灵境玄阶巅峰。帮这崽子登记下通行令,过我的令牌,我今天带他去城里晃悠。”
姓名,年龄,修为是第一次上通行令需要登记的入城信息。昭昭还未毕业,按规定还不能申请通行令,陆衔山相当于先给小孩绑定自己的牌,后续昭昭若是自己想进兽域,陆衔山这边知晓就可以。
“昭昭,这是徐磊徐指导,青棘城巡逻队都归他管。下次遇到他喊徐指导就行,大家习惯这么喊。”
徐磊第一次见陆衔山带学生进城,这孩子年纪小,修为却如此高,徐磊听得不由得多打量两眼——少年细胳膊细腿,难怪陆哥亲自带着。他打过招呼后,按吩咐办事登记清了。
“陆哥,拍卖行那边今天有上新,上周宣传投函,这次出入人员比较杂。”
“行,知道了,你安排去吧。”陆衔山颔首。
一身带帽的黑披风罩在少年身上,牵起脖子上的系带,打了个牢结,粗糙的指尖蹭过少年的下巴,痒的很。
陆衔山也拢在黑袍里,他拎起昭昭往城里走,好像把昭昭也揣在自己的袍子里:“跟紧点,别丢了。”
进城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