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的冷气开得很足,台上,最后一位教授在发表讲话。
南溪坐在最后一排,用手抵住额头撑着沉重的脑袋,白衬衫的后背被冷汗穿透。
每次应激症状发作都不亚于大病一场,何况他还在龙脉苑待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家,又花了两个小时完善今天的汇报讲稿,根本没时间休息就又要出门。现在,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倒下。
教授这时结束了讲话,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环节——身为学生代表的南溪上台汇报。
用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后,南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腿不受控制地软下去,脑子里突然响起很早之前秦墨对他说的那句“你啊,就是太逞强”,当时回他“逞强不好么?”现在看,是真不好……
摇摇欲坠之际,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的身体,同时,一片小小的糖片似的东西被塞进他口中——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南溪意识到时,那只手臂已经收回去了。
糖片入口即化,南溪只觉得一阵清凉在口中迅速化开,也同时化开了他脑子里的混沌和身体的疲累,整个人瞬间无比清醒和精神。向旁边看去,萧熠一身正装坐在一个座位之隔处,脸上带着笑意,冲他挥挥手,又指了指前面示意他快上台。
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等着,此时也无法深究,南溪只能先上台汇报。大脑思绪久违的清明,外加他本就准备充分,整个汇报进行得行云流水。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几位教授在第一排连连点头。
南溪抬头看向教室最后,萧熠站在撒满阳光的窗户前,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挂着微笑——就像前一天晚上那样。
南溪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小糖片的作用,还是阳光太刺眼。
汇报散场后,萧熠从最后一排走下来,走到小讲台前,原本跟南溪说话的几位教授见到他惊喜不已。
“萧熠!”一头灰白头发的林教授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怎么来了!”
“很长时间没回母校了,今天正好有空就回来看看,”萧熠显得很乖巧,“林教授,您一点儿没老,还跟以前批评我时一样有精神。”
“你个臭小子!好意思提以前!”
林教授抬手垫脚,在萧熠弯下腰的配合下冲他的后脑勺敲了个栗子。
“还是熟悉的味道!”萧熠假模假样捂着脑袋喊道,“看来优秀的学生都逃不过您这关!”
几位老教授都被他逗笑,林教授闻言冲他连连摆手,“那你可差远喽!我们南溪从来不需要暴力干涉。”
萧熠将眼神移到默默站在一旁的南溪身上,点点头,“我在台下听得很认真,小师弟确实优秀。以后,我要和小师弟多探讨探讨学术问题。”
林教授一脸纠结:“嗯,这个嘛……适当的探讨我不反对,不过你的那些恶习别教坏你学弟!”
“小师弟”南溪眼观鼻鼻观心,静静旁观南溪的表演。昨晚明明当着他的面自报了家门,今天才被告知有这么个好大“师兄”,这大尾巴狼师兄不愧是事事留心眼,桩桩有后招。
送走教授,教室里只剩两人,萧熠微笑望着南溪,夸他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南溪单刀直入地质问:“刚给我吃的什么?”
萧熠一脸真诚:“放心!不是邪门儿的东西。莫放研究出来给我们执行任务时应急用的,提神醒脑效果绝佳——一点小小的副作用就是兴奋期过了会大睡一场,可能会睡个……十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小时吧,明天记得请假在家睡觉。”
南溪望着他笑起来后露出的一口大白牙,沉默半晌,微微张口,又闭上,背包往肩上一甩径直往外走。
后面响起萧熠的笑声,和他欠揍的声音:“不用谢啊小学弟!我等你的答复!”
*
南溪敲门时,秦墨刚刚结束当天的工作,正从平常小憩的房间里把懒人沙发推出来摆到落地窗下——与南溪约好下次见面时间是第二天早上。
“你怎么来了?”看到站在门口的南溪,秦墨很是惊奇,南溪从没在约定以外的时间来找过他。
南溪没有去坐懒人沙发,而是走到秦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我有些事情想不通,想咨询您的意见。”
“看来是很严重的问题?”秦墨正色道,“不然你也不会突然来找我。”
“是一个选择,”南溪盯着桌面,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一个对我来说有点难的选择……”
秦墨盯住南溪的眼睛,良久才问:“是谁让你做这个选择?”
南溪不解:“谁,很重要么?”
“当然。比起选择本身,我更关心谁能让你举棋不定。毕竟,我认识的南溪,从来都是自己选择自己扛,连我这个老师的话,都没办法动摇你分毫。”
“教授……”南溪面露愧疚,但无法否认秦墨说的是事实。
“哈哈,放心,我没怪你的意思,不过,”秦墨脸色突然转为无比的认真,“我必须确保给你选择的人是一个可靠的人,而这个所谓的‘选择’,不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火坑。”
南溪点点头,“是林教授以前的学生,我的……师兄。所以我想,应该是可靠的。”
当然,大尾巴狼的部分,暂且忽略。
秦墨脸色略有放松,“如果是林教授的学生,那倒另当别论。”
众所周知,在银海大学,林教授挑学生是出了名的严苛,学术研究、做人做事,哪一方面都不会差。
“那么,说说困扰你的‘选择’是什么吧。”
南溪斟酌片刻,开口说道:“一条路,很清晰,没有风险,但是很寂寞。还有一条路,完全未知,可能通向未来,也可能通向过去,可能很精彩,也可能很危险。您选哪条?”
秦墨指尖将笔盖推开又关上,又推开又关上,重复了很多次,最终回答:“我希望你选第二条。”
“可是教授......我这样的人,不是应该选第一条么?为了别人,也为了我自己。”
南溪眼里少见的不自信让秦墨心脏像被捏紧。
“不,南溪,没有所谓的‘你这样的人’,你只是病了,不是怪物,我长久以来所做的,也是希望你从第一条路换到第二条路,因为第二条才是人生。”
南溪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说道:“谢谢教授。”
秦墨只是点点头,没有追问南溪最终的选择。
离开前,南溪望向窗前的懒人沙发,轻声说:“还有,教授,我明天请假。”
秦墨仍是微笑点头。
脚步声消失后,秦墨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像南溪每次那样,把身体陷进懒人沙发里,望着窗外,大片湖面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昏暗无光。
“秦大教授,真是闲情逸致啊!”
一个大剌剌的声音响起,打破秦墨的沉思,一回头,萧熠两臂抱胸斜倚在门框上,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
秦墨笑起来,没有从沙发上起身:“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隔了几秒又纠正——“哦不,说错了,刚刚我跟南溪说话的时候,你就在外面等着了吧。”
萧熠没有否认,一屁股坐到秦墨的扶手椅上转了个圈,“看来小时候一个院子里的默契还在啊!”
“刚刚南溪说到林教授的学生,我就猜那个人是不是你。怎么,你这是玩‘好女怕缠郎’那一套,跟人跟到学校里来了?”
“瞧你说的,我是来考察考察我们的备选人。能让我们秦墨教授如此上心的人可不多。”
秦墨从沙发里直起身体,正色道:“萧熠,我不知道你们那个组织到底是干嘛的,不过,南溪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萧熠也换上认真的表情,“我想知道南溪的心病是什么。”
秦墨皱眉,“你的要求,对一个专业的心理从业人员来说,是最大的忌讳。”
“我知道。不过,只有清楚了解了他的问题,我才能保护好他,不是么?”
秦墨低头沉默良久,终于做了某种妥协,抬头看向萧熠,“南溪患有严重的接触焦虑症。”
萧熠皱眉,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什么意思,他不能与人正常接触?”
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毕竟L队是一个团队。
“不,常规的接触和沟通完全没问题,而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智商极高,整个银海大学欣赏和崇拜他的老师和学生有很多,他也处理得不错。”
秦墨稍停片刻,接着说道:“不过,这是限定在严格的社交距离之上的。一旦面临越过了社交距离的亲密接触,他就会面临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甚至会出现应激症状。”
看到萧熠不是很理解的表情,秦墨补充:“简单说,离他太近了,他会缺氧。强行与他亲密接触,他会窒息。”
这完全超出萧熠对人体机能的认知,他皱着眉问:“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底,这是心理疾病,而大部分的心理疾病患者,都有不好的童年经历。”秦墨面色凝重,没有再多细说。
萧熠想起前一天晚上,南溪问的那个问题,和随后苍白的脸色,看向秦墨:“你一直在给他治疗对么?有效果么?”
这个问题戳到秦墨痛处,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可能唯一的效果,是他可以在我这里稍微放松地休息片刻吧。”
萧熠沉吟半晌,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摩拳擦掌:“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他。而且,说不定我能治愈他呢。”
秦墨看着这位仁兄从小到大没有变过的自信爆棚的样子,一时不知该提醒他知难而退还是预祝他成功。
“哎老秦,你能帮我说服南溪加入我们么?”萧熠一脸期待地问,片刻后,突然想起这位儿时的玩伴长大后似乎对自己的为人和从事的行业缺乏基本的信任,于是,一本正经道:“我们很正规的!我们——”
“叮咚”,手机消息声响起,萧熠掏出来撇了一眼,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疯狂上扬,“不用了老秦,搞定了。”
屏幕上,是南溪发来的消息:“我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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