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药圃内灵草丛生,柳青经受为期六日根灵草疗伤后,今日乃是最后一日。疗伤后,她倍感浑身舒畅,冲到门前的陈上华身边报喜道:“满血复活!”
陈上华终于沉下心,笑道:“大喜。”
要说玄门哪都好,可唯独她却发现这几日年七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例如,三日前,柳青从雪间捕来一只唱着“如意如意”的画眉鸟,她兴致高高分享给年七。二人才远远相望,年七却攥紧袖口,转身消失在雪雾里。
“莫非是不喜欢鸟?”
她戳了戳小鸟的脑袋,自言自语道:“那我给你摘点雪栗如何?冻柿呢?金橘也不错!哎、年七、年七!你回头看看我啊...”
柳青踏雪归来,怀中鼓鼓囊囊兜着刚采的冬果,见年七紧闭大门,只得随手塞给身旁路过的全相闲。
“这...柳姑娘这是何意?”全相闲捧着果子,“玄门弟子可不兴受贿啊。”
柳青叹气道:“你拿去吃吧...”
全相闲道:“那在下可恭敬不如从命了,刚好可以拿去给玲儿吃。”
刚走没几步,衣袖突然被柳青拽住道:“年七这几日见了我就躲,全副队可知是为何?”
她斗篷上还沾着后山的雪屑。
全相闲往嘴里塞着冬果的手忽一顿,迟疑片刻,道:“在下知道的,柳青姑娘。”
经过全相闲好一番讲解,从年七踏入玄门说起,直至玄殿内长老展现蛟龙过往。
全相闲道:“年七公子身上那东西,沾多了会要人命。”
柳青拽紧衣襟道:“可我之前碰过...”
“那是因为...”全相闲突然住口,“总之,他躲你是为你好,有苦衷。”
“苦衷?”她抓起雪团一捏,“那我就把苦衷连皮带骨啃了!”
柳青扶额道:“明明我才是负担...”
全相闲趴在古松树下,将耳语听得真切,道:“倘若相爱也是负担,那也是世间最甜的枷锁。”
柳青道:“相爱?年七那孩子,怕是连情话都当剑诀来记。你说,我若是把他摁在花海里,让他好好切身体会一回,他会不会就不躲着我了?”
全相闲听了当即坐起来道:“这、这等虎狼之词!柳青姑娘自重!”
眼见全相闲红着脸仓皇离去,柳青仍意识不到“花海教学”有何不妥。她望向年七窗口,隐约对上一道视线,转瞬即逝。
“年七!” 她唤道,惊起枝头积雪,却始终惊不动那道紧闭的木门。
午后玄门,竹园一行人正欲下山之际,柳青掐准年七习剑时辰赶到莲池。十二月寒冬枯塘边,只见一墨衣少年正俯身喂猫。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从怀中掏出陈上华曾赠予用来防身的失魂草,突然塞入那人鼻下道:“对不住了!”
那人轰然倒地,猫群惊散。
柳青慌乱背起“年七”,低声安抚道:“嘘!待会回来再给你们加餐小鱼干!”
柳青将人背进偏院,刚放下就发觉不对,这腰身似乎比年七粗了一圈。
她下意识嘀咕道:“年七,不是我啰嗦,你真得少吃点了,总感觉你最近...”
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哪是什么年七,分明是罕见墨衣加身的兰烬。柳青倒抽一口凉气,手忙脚乱从腰间摸出解迷花,掰开他的嘴就塞了进去。
兰烬幽幽转醒时,正看见柳青跪在七步开外,跪得端正道:“对不起,真是抱歉!怪我眼拙...你们二人背影太像...”
目光下移,发现自己已被戈灵草绳捆在柱上,兰烬怒极反笑道:“你敢囚禁本王?”
柳青拼命摇头,解释道:“非是囚禁,只是暂留幽王片刻,不过…”
她指了指麻绳上的戈灵草道:“小女子略懂一点灵草玄术,用戈灵草做束缚,幽王也要费时挣脱吧?”
见他沉默,柳青趁机道:“我就这般让你回去想来你也不会放过我,不如做个交易吧?兰幽王。”
兰烬顿觉可笑道:“你算何人,本王为何要与你谈判?”
柳青沉默片刻,道:“你需要年七解封龙剑,可我需要他活着。我并不清楚龙剑来历,若他的血要流,那也必是先流尽我的。”
闻言,兰烬面色沉缓起来,他睨视眼前人毫无防备的眼神,道:“你若失约,就把灵魂献给本王,连同这双眼睛,皆归本王所有。”
“成交。”柳青答得干脆。
她迅速解开灵戈草麻绳道:“和我回竹园,让我和年七见一面就行。”
入夜后,竹园一行人已折返回篁竹小院。柳青与兰烬站定山荷叶群前,眼前层层山荷叶四季常春,波纹摇曳,直到一位墨衣少年从山坡下应邀而来。
柳青迅速藏匿巨树之后,兰烬独自面对应邀而来的年七。
年七语气平淡道:“可有何事?”
兰烬道:“你,去死。”
此胡言乱语一出,树后的柳青险些冲出来。
兰烬紧接续道:“或者,帮本王解开龙剑封印。”
柳青又缩回了树后。
兰烬笑得玩味,却见年七眼中忽现猩红。
年七开口道:“强者就能随意夺人性命?”
“这般刻薄模样,”兰烬讥讽,“那人见了定会逃罢?”
年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道:“待我剑锋饮够恶血,第一个要斩的,就是你这张说不出人话的嘴。”
冷血言语从年七脱口而出,柳青惊愕间,兰烬已怒不可遏道:“蝼蚁之辈,找死。”
年七仍不断迈进,手中凝起黑雾,正是源源不断的邪息。他所过之处,草叶瞬间枯黄蜷曲,发出细碎啃食声。
兰烬皱起眉,手中龙剑竟连同年七发出颤动。
柳青倍感不妙,奋力向兰烬鼻前撒过一片迷药,慌忙道:“抱歉!”
兰烬吸入后踉跄三步才倒下,闭眸前他咬牙切齿道:“本王...记下了...”
柳青抬头,只见被邪息包裹半具躯体的年七,面色苍白,双眸猩红。
“年七...”她向前迈进一步。
听到呼唤声,年七忽顿住脚步,眼中的猩红渐渐褪去,他怔怔看着自己泛黑的指尖道:“我可,弄脏你了?”
柳青摇头,眼眶微红道:“怎会...”
她试着靠近年七,刚跃出一步,邪息幻作黑雾顿时绞上她的袖角,瞬间无声腐朽。
“别过来。”年七声音嘶哑。
柳青停顿片刻,仍向前。她执起年七散发黑雾的右手,对准自己心口道:“既然邪息会腐化万物…”
她抬头浅笑道:“那不如试试看...我这具病弱身躯又能撑多久?”
满山腰的山荷叶花随着山风,摇摆在深浅交错绿意中,山坡前二人相隔四尺距离并排而坐。
柳青率先开口道:“还记得三年前初次踏入此片山野,荒草丛生。那时的你才年满十四,而我…”
“丝毫未变。”年七接道。
“莫非我是怪物?”柳青自嘲。
她笑着接住一片山荷叶,花瓣因邪息侵蚀,花叶从边缘开始泛黑,仍固执地在未成灰烬。
柳青问道:“若我真是怪物...年七还愿做我家人吗?”
这问题实则许多年前,她早已问过。
而年七早已回答过无数次。
山风忽狂席,漫山遍野的白色山荷叶倏然翻涌。她看见年七的唇启又合,漫天花浪却吞没了未尽之言,直至野风逐渐平息。
柳青道:“风大,年七方才说什么?”
年七别过脸道:“倘若某日我吞食人心,嗜血成魔...那你...还愿意...”
“师父!”
稚嫩童声打断了二人思绪,竹林深处忽窜出数十个小身影,跑在最前的小伍和六七发间还沾着草屑。他们身后,玄门三人提剑而立。队尾还有五位孩童推着辆怪模怪样的木车,车顶支起白布小棚,四角还吊着竹编的铃铛。
竹园孩童热闹地将二人围成圈,分别倾诉着六日离别想念。
玄门众人望着这些竹园孩童,有的失了盲,有的缺少右臂,但不妨碍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被奇迹眷顾,得到二次重生。
全相闲背靠树冠坐下,道:“一人庇护世间苦难,李府后人果然不凡。这道家风,到底是何等的高尚。”
“惭愧。”身后传来应答,“不过是遵先人教诲,尽在下绵薄之力换古树常青。”
山坡处,李童团一袭淡蓝长裙与天色相融,身旁陈上华同行而来。
她笑意盎然,自然地招呼道:“竹小孩们,看看谁来了?”
竹园孩童纷纷转过身,一股劲地狂奔而来道:
“是童姐姐和上华哥哥!”
“童姐姐前路危险,干脆留下来陪大家吧。”
“学堂内已经好几日没有人教过功课和剑术了,大家都舍不得你。”
......
一句句挽留之语让李童团面露难色,她从包裹里摸索着奖励糖果,道:“你们相不相信童姐姐不出三日就能归来?”
可许久,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再无一颗糖果。
“童姐姐看!”缺了右臂的小丫头站在木车前,用左手勾开布帘,“这是我们特地送给童姐姐的纸影戏!”
粗麻布幕上,油灯忽地亮起,画面浮出几道由歪斜墨线勾勒的乡芙城。城墙缺角处缓缓步入一位精细人影:瘦小的幼女身影,手持竹箩。随后竹签挑动,便见天边飞出一串破碎的星星,在风里晃荡,最后落在幕布角落的垃圾堆上。少女却将星星一颗颗捡起,紧接着四周场景变为篁竹林间,银针在少女手里落下,针尖触到星星时,竟织成彩线缠绕的四肢,星星变成了一名名小纸人,欢聚在少女四周。
幕布后顿时传来孩童们笑声。
灯光渐暗时,所有小纸人手拉手组成了“李”字。
幕后走出几位孩童他们手捧平安结,送至众人跟前,道:“哥哥姐姐们是乡芙的大英雄,这是上华哥哥教给我们织的!”
全相闲蹲下身,细心接过道:“这群孩子真不错啊!”
陈上忆见是兄长幼时常编织的平安结,微微出神。
“哥哥,你要吗?”男孩递来平安结。
“...要的。”陈上忆轻声道。
女孩将平安结分别系在双玲和陈上华的腰间,随即道:“我以后也要成为和哥哥姐姐一样厉害的人!”
双玲笑道:“一定会的。”
另一旁柳青亲自接过平安结,她取出两张黄文符咒,指尖在袖中悄然一划,一滴血珠无声渗入符纸,纸面隐有暗纹流转,又转瞬如常。
她将符咒递给年七道:“这两张符咒可以规避寻常鬼怪,一张给予童儿,另一张你贴身带着。纵是渊界煞气,也伤不到你。”
年七垂眸看向符纸,忽觉指尖发烫。
柳青道:“此番路程艰险,定要平安归来。”
待他走远,柳青突然脱力般靠在树干,她摊开左手,五指因邪息灼烧早已变血红。然而,竹园那头欢笑声随风而来,柳青却将伤手按在心口,像藏起一个甜蜜的罪证般,苦涩地笑了。
小伍掏出一把松子糖,献宝似的捧到李童团和年七眼前道:“师父们带着路上吃!”
二人接过,糖上还沾着孩子们掌心的竹香。李童团突然想起那年雪夜,自己也是这样,把冻僵的小溜从尸堆里刨出来,用体温一点点捂热。
李童团温声道:“抱歉,其实这次远行恐怕要很久。不过我保证,待大家归来,给你们一人准备一个礼物好不好?”
众孩童齐声道:“好!”
众人欢笑间,不知是谁一脚打翻了李童团包裹,琉璃罐内飞出几只刺耳蜂,仿佛认主般飞向巨树下刚苏醒的兰烬。
兰烬指尖运起兰火,蜂群一瞬化为灰烬。
双玲和全相闲注意到动静,二人二话不说便抬手布下一道戈灵草。
双玲道:“没确认情报是真实之前,我们得确保你不会逃走。”
全相闲道:“不过若情报属实,哪怕相隔千里我也会能解此束缚。”
兰烬沉默以对。
夜已深,酒香弥漫在山野间,柳青醉躺在树干上,不知独自豪饮多少,道:“年七...真的要走吗...”
睁眼时,唯有月色相伴。
夜影下兰烬缓慢走出,他轻而易举破除束缚,抱着手,冷眼旁观道:“这地方倒雅致,可惜尽是蠢货。”
“他们都会死。”兰烬语出惊人。
柳青顿感大脑一片刺痛,直起身子。
兰烬冷笑道:“不过随意编造几句,就全部上当,当真是愚昧。用脑子好好想也能料到渊界晚宴怎会只有一人。渊界首席的生辰宴,岂是儿戏?那人是我也不好对付的老家伙,去了只会是死路一条。”
远处山道上,年七的背影已融入夜色,唯有腰间平安结的红穗,在月下如血摇曳。
“死不了的...”柳青轻抚手臂上的白羽纹路,“要死,也是我死。”
因为那两张符咒里,藏着她以血绘就的替死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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