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晚，黎百岁收到堂哥黎正清的信息。
“我明天去接你。”
黎百岁不想麻烦他，正在输入中对方又发来：“我妈让我平时多照顾你一下。”
黎百岁手指微顿，依旧回拒道：“明天就一个背包没什么行李，地铁也很方便，还是不麻烦你了。替我谢谢伯母关心^_^”
消息发出后，对方一直没回复。那就是默认了吧，黎百岁松了口气。
翌日，吃过午饭后黎百岁敲了敲鱼缸：“我去学校喽，家里就拜托你啦。”
雪酥背对着他，雾纱似的尾鳍轻轻摇摆，似乎拉不下面子。
黎百岁笑笑，就当小鱼甩尾是在对他道别。
“那我走了，周五晚上回来。”
小胖蛇尾巴尖不耐烦地甩了下，黎百岁安抚地摸了摸对方头顶。两人离开一会后，雪白色的小鱼化作一团水气飘向落地窗，凝成一道朦胧颀长的人影。
雪酥透过落地玻璃注视着黎百岁走出小区大门。
相处几日，无论他如何试探，那条胖头蛇依旧来历成谜。至于黎百岁，澜大人突然消失后，少年身上便灵炁渐生，只是他忙于寻找澜大人的踪迹，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再遇，少年不再灵炁外泄，看着似乎只是个气息极为纯净的凡人。
但若真是寻常人类，肉眼凡胎，他若不显形，又如何看得见他？
黎百岁身上定藏着什么秘密。
澜大人当初将黎百岁带在身边抚养，他便心中诧异。如今他坚持留在此处，多少有点怀疑澜大人的失踪，或许跟这条来历不明的蛇妖有关。
黎百岁自然是不知道雪酥对他和沧鳞的猜疑。出了地铁快到校门口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
黎正清坐在车里，招手示意他过来。
黎百岁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黎正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既然碰见了，我送你去寝室楼。”
“不用……”
黎正清打断他：“你这样走过去还要十几分钟，别废话。”
黎百岁微抿下唇，沉默绕到副驾驶座。
大一新生报到，很多父母开车送孩子过来，正门前比较堵。黎正清绕道往学校西门开，两人一路无话。宿舍区就在西门边上，黎正清停在门卫处。
“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事。”
黎百岁说了声谢开门下车，道别时对方又叫住他：“晚上一起吃个饭，陈白也会来，位置到时候发你。”
不等黎百岁拒绝，他便开走了。
黎百岁望着汽车尾气，纠结地扣了扣挎包带上的金属。
“不想去就别去。”挂在他肩上的沧鳞突然开口，带着丝不悦，“招呼你跟招呼小狗似的，如今你可是本尊暂居凡间的府穴。”
黎百岁原本还眉头微皱着，听到胖青的话，反而笑了起来：“小狗起码还是活物呢，我就是个移动的龙窝。”
说着抬手摸了摸搁在他锁骨上的小蛇脑袋，指腹正好碰到对方微润的吻鳞，被轻轻叼了一口，他也没收回手。
“陈白哥也会来，那就去吧。”
高中母校那次偶遇，陈白解开多年心结。发现黎百岁能够看见鬼魂后，却很贴心没有多问。有段时间不见了，黎百岁觉得一起吃个饭也好。
刚到寝室楼底下又看到齐照远和王保在宿舍群里@他，问他什么时候回校。
他两都是外地人，提前一天就到校了。黎百岁平日里内向又温吞，和他们关系也就帮忙带个饭占个座。
黎百岁回复后，群里立即喜气洋洋。
齐照远：“外卖就在楼下等你~”
王保：“快快，我要死在床上了。”
黎百岁看了眼时间，都一点多了竟然还懒得下来拿外卖，不过也没有很意外。这两人上午没课就会躺到中午，睡他隔壁床的姜顾故却自律得可怕，每天六点起来晨跑风雨无阻。
王保睡眠浅，让他改成夜跑。姜顾故人高马大，左青龙右白虎，后背还纹着个大王八，后来才知道那是只玄武，平时比黎百岁还要话少，一言不发地盯着王保。
王保立马怂了：“那你动静小点，我神经衰弱……”
当天晚上，姜顾故给三人都买了副耳塞。
从一堆外卖里扒拉出两人点的沙县小吃，黎百岁刚转身就瞧见姜顾故，胳膊下夹着个篮球，宽肩窄腰，白色球服汗湿了贴在胸口，中间浅浅的凹陷。
对方扫了眼他手里的外卖，没说话。两人一起上楼，黎百岁落后半步，问：“吃了吗？”
“吃了。”
“我也吃了。”
“嗯。”
对话结束。
一路无言。
姜顾故抬手开门，王保听到动静，嘴边的牙膏沫子都没洗干净就冲了上来，没想到对上面无表情的姜顾故，稍稍一愣后，绕过去勾着腰从黎百岁手中接过自己的外卖：“饿死我饿死我了。”
齐照远人都不下来，摆开床上小桌就让黎百岁把外卖端上来。
王保拆着塑料袋嘲讽：“不是吧齐总，您真不刷牙？比不过比不过。”
“吃完再刷，不长蛀牙，王保宝你懂个屁。”
自从听到王保家人喊他“保宝”，齐照远就再没正经叫过他本名，很快基本所有玩得近的人都喊他“王保宝”，王保也就躺平认命了。
“您可真懂。”王保边吃边刷手机，嘴里还在损，声音陡然变大，“卧槽，镇府路口有人故意撞车自杀。卧槽卧槽哪个龟孙马赛克都不打，老子馄饨都吐出来了。”
“操，我也看到了！”齐照远抹了把嘴，“张合朋友圈发了视频，他就在现场！”
“我看看我看看。”
黎百岁忍不住停下收拾床位的动作，拿出手机刷了两下就看到了视频。
只有十秒，马路中间躺着个男生，上半身整个稀烂，红红白白淌了一地。黎百岁赶紧关掉视频不敢再看。
“好像是理学院的人，”齐照远“嘶”了一声，“张合说这人就和朋友一起走在他边上，突然一头往大卡车轮子底下扑，不带犹豫的，被碾得稀巴烂。”
“啥事儿啊，这么想不开。”
“现在还不知道，他朋友人都傻了。”
“换我我得吓尿了。”王保端起外卖盒，“赶紧喝口汤压压惊。”
“不过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齐照远盘着腿摸下巴，“特地挑开学第一天来学校附近自杀，这么多新生家长，不会是要搞事吧。”
王保：“这么一说还挺可疑。”
没想到晚上黎正清发来的餐馆位置就在镇府路。不过也正常，毕竟是A大美食休闲娱乐一条街。
经过镇府路口时，黎百岁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路中间。
一股他很不喜欢的气息，路面似乎有块阴影，像是树影摇动。车辆开过去，树影又消失不见了。
“别看。”沧鳞的声音响起。
黎百岁立即收回视线快步离开，直到下个路口转弯，他才变回正常速度：“刚才是什么？”
“邪秽之物。”沧鳞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嫌恶，“不要注视邪秽，你注视到它的时候，它也会注视到你。”
黎百岁：“它注意到我了？”
“这次有我遮掩它找不到。”沧鳞语气酷酷的，“你灵觉洞开，对这些东西就比较敏感。”
听到个新名词，黎百岁弱弱问道：“灵觉……是什么？”
沧鳞难得耐心：“凡人所谓‘阴阳眼’、‘开天眼’，大抵只能看清鬼魂。‘灵觉’强大之人，却能沟通阴阳万物。之前说过你是灵华琉璃，炁之精也。炁又是万物本源，天地初始，一炁化生，生而有灵，所以万物有灵，皆来源于炁。灵华琉璃得先天之精炁，炁源源不绝，灵眼洞开，万物现其形。你不必行法施诀便可洞真本源，却是寻常灵觉强大之人不能为也。”
黎百岁消化了一阵，得出结论：“就是火眼金睛的意思吗……”
沧鳞：“……”
“当然不是！”沧鳞气呼呼地用蛇吻戳了戳黎百岁的脖子，“算了，总之你已经和我结了龙契，倒不必担心被捉去吃了。”
脖子上凉凉的触感一滑而过，黎百岁缩了缩肩膀问道：“那灵觉要怎么收？我刚才完全没感觉自己放出什么灵觉，就正常用眼睛看啊。”
“是灵觉先‘看到’那股邪秽之气，你才转身用肉眼去看。”沧鳞解释道，“妖魔鬼怪对凡人的注视尤为敏锐。你身上的灵觉有龙契遮掩，只要自己不用肉眼去看就行了，或者用我教你的隐息术。”
听到他这么说，黎百岁安心不少，以后只要他感到不对劲跑就对了。
黎正清约的是一家火锅店，黎百岁找到桌位，两人已经就坐。
黎正清抬手，招呼他坐到身边：“能吃辣吗？”
“能，没什么忌口。”
“那就来个你喜欢的九宫格。”黎正清抬眸对陈白一笑，又把菜单递给对方，“我除了茼蒿其他都吃。”
陈白却把菜单转给黎百岁，宫灯辉映下，望着黎百岁的眉眼特别温柔：“有段时间没见了，你来吧。”
黎百岁看到黎正清手臂肌肉绷紧了一下又松开，心里叹口气，不明白黎正清明明不喜欢他和陈白接触，为什么还要叫他。
但他还是接过了，不想推来推去麻烦，意思意思勾了一些菜，递了回去：“我点好了。”
菜品一一端来后，陈白时不时把烫好的第一筷夹给黎百岁，他做这些并不频繁，恰到好处的妥帖和自然，黎百岁要是推拒，反而显得太过拘谨和矫情，于是只能“嗯嗯”地应着，低头猛吃。
黎正清忽然也夹了一块牛肉到黎百岁碗里：“陈白，你这样照顾他，我怀疑你要抢走我的小堂弟。”
陈白悠悠笑道：“我倒是想啊，要真是我堂弟，说话也能亲近些。”
黎正清微微一愣，黎百岁却心里明白，陈白对他能看见鬼魂这件事还是很好奇的，有很多话想问，只是教养让他克制住了。
“呵呵，”黎正清很快从怔愣中回神，“那可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小堂弟，绝对不能让给你。”
黎百岁笑笑不语，低头继续吃肉，余光瞥到一颗翠青色的小胖脑袋狗狗祟祟往料碟处伸。碟子里加了小米椒，黎百岁不动声色地看着。淡粉的蛇信子探出一点点，分叉的舌尖碰了下里头浸了层蘸料的肥牛，小胖蛇整个过电似的抖了一下，“噗噗噗”吐了出来。
黎百岁憋住笑意，默不作声把玻璃杯推近了些，小胖蛇立即挂在杯壁上低头猛喝冰可乐。
吃不了辣又被香气馋得直流口水的小蛇蛇太可怜了。
黎百岁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拳头抵唇轻咳了两声。
“怎么了？”对面的陈白忽然问，视线扫过黎百岁面前的玻璃杯，眼里划过一丝疑惑。
黎百岁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胖青顺势爬回他的肩窝。
“没事，不小心被呛到。”
陈白又看了眼玻璃杯的可乐，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总觉得刚才的可乐突然就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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