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百岁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你先说下什么事。”
“我有一位老友,是只修炼千年的白鲤,当年幸得她相助,我才能踏上鬼修一途。”红衣少女语调徐缓而沉静,听她说话仿佛翻开一册泛黄的卷轴。
“还是凡人的时候,家中贫寒,兄长年过二十未能娶妻,父亲便要将我卖于乡绅做妾侍。那乡绅年老体衰残虐酷烈,我自是不愿,奈何母亲日日垂泪。适逢河伯娶妻,村里唯我与另一女子八字契合,我便自请为河伯妻。”
少女神色平平,声音不含喜悲,黎百岁却听得心中酸涩。
“那日跳入河中,我本该魂归阴曹,许是怨念深重并未等到地府鬼差,浑浑噩噩间眼看着就要魂消魄散,河中的白鲤将我含入口中以灵炁滋养,之后又教我鬼修之道。”
“后来我帮了几位生前对我施以援手的村民,以香火奉祀成神。有日白鲤对我说,她要远游寻找龙门登仙之法,便离开了我。”
听到“龙门”二字,沧鳞探出了脑袋,少女见到他,停顿数息后又继续道:“朝代更迭,失去香火供奉后,法力渐失,一直到今天。”
黎百岁忍不住问:“秦教授不是发现了你的神像?”
这话似是勾起她的回忆,少女一双眉远山含黛,此时如鹤翅般舒展而开,秋水明眸漾起波光潋滟。
“那座庙一直很热闹,我喜欢看每年的庙会,小孩到处跑,有些迷路了,我便化作老妪带他们回去,和人们说说话。只是后来很多年,大家都不来了,庙会也没了。有天一群年轻人推倒了神像,之后我就一个人坐在主殿的屋脊上。”
“也不知晓过了多少年,屋顶上都长满了荒草,有天一个小姑娘找到这座庙,她带着一群人过来修理。有次还看见了我,呆愣愣地从梯子上滚了下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少女“噗嗤”一声笑,感叹道:“我看着她仔仔细细地修复我的神像,一天天从早到晚描摹墙后的壁画,便不由觉得,真好啊……”
“幸好有她,那座庙开始有人固定打理,附近的居民也会过来烧香。只是人们早已忘却我的姓名,神像虽在,奉祀已断,那座庙如今于我……”少女望向远处,神色杳然,“仅是魂归之所。”
“狐死首丘,若我魂死道消,那便是我最后的归处。”
黎百岁神色动容,他问道:“你本名叫做什么?”
秦教授写书时查阅了县志和乡志,里面只记录了河伯妻子的姓氏和序齿。受人供奉后,人们称她为李二娘娘或青石娘娘,这世上无人知晓她的名字。
少女只是幽幽一叹,转而道:“两月前,白鲤忽然回来了。她离开此地八百余年,我以为她早已龙门登仙,却原来她根本没有找到龙门,还受人所害带回一身伤。”少女脸上划过一丝痛色,“她现在很不好,什么也不愿跟我说。过了几日我才发现,白鲤竟已魔气入体神魂受创。我帮她压制住了魔气,却非长久之计。”
“庙里最近来了一些人,他们似乎有个项目,要把青石里和王公庙修建成一处复古商业街。工事嘈杂,白鲤时有入魔的迹象,我怕她伤人害己,所以你能帮我消除白鲤身上的魔气吗?”
黎百岁犹豫道:“我不确定,得先看看。”
少女却神色笃定:“你一定可以,你身上有股中正纯净的力量,是我在其他玄门术士身上都没感受过的力量。”
黎百岁抿唇:“好,你带我过去。”
青石里在另一区,黎百岁打车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这是一条沿着青石河的江南古镇。青石河在很久以前水网密集,随着人口变多,人们挖土填河,如今只剩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小河。
河水绕过一座小山丘,王公庙落在山麓与青石河之间。
黎百岁下车后就看到庙前排了五六个人,还有一个他没想到的人。
黎正清正恭敬地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他们于是面对面撞上了视线。对方眉头一皱,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黎百岁明白了他的意思,装作不认识对方向门口走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抬手拦住他。
“已经过了开放时间,要拜明天再来。”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响起:“这是我朋友。”
男人立即放下手,客气地拱了拱手:“误会了。”
黎百岁抬头,看到正从大门口走出来的卢真绎,心里一沉,事情复杂了。
“你怎么……”
“等下,先别说话,让我猜猜看。”卢真绎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掠过他身后的红衣少女,扬唇一笑,“你是这个鬼修找来的帮手?”
黎百岁面上镇定:“盛瑞的人找你来驱鬼?”
卢真绎双手插兜:“啧啧小岁岁你不老实,这鬼修好端端地修正道,我干嘛要除她?”
“你在试探我。”他肯定道,“我好伤心啊。”
黎百岁抿起唇,一言不发。
“毕竟老同学,我也不兜圈子啦。”卢真绎笑道,“瑞盛的施工团队接二连三受伤,还有工人说青天白日里鬼打墙。找了些和尚道士没用,就找到我头上了。”
“我刚才进去溜达了一圈,一只鬼也没有,之前倒是听说这里住着个鬼修青石娘娘,”卢真绎说着冲红衣少女露出邪魅一笑,“嗨,美女~”
黎百岁看到他这个歪嘴笑,忍不住脚趾扣地,要不是对方长了一张精致俊美的脸,脾气爆的还真想上去一拳把他那个歪嘴的毛病矫正过来,不过接着他就听到对方说:“早知道您是个大美女,我该早点来拜拜……”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飞出一道凌厉劲风,卢真绎上身后仰,连着数个腾跃,疯狂躲避青石娘娘的攻击。
他最后动作矫捷稳稳落地,牛仔裤上三四道风刃划过的破口,黎百岁目光诡异地一顿,接着不由看向身边微笑着的少女。
卢真绎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苦笑道:“我错了,青石娘娘饶命。”
黎百岁表情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暴露了他的心理。
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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