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沈先生，请。”
李立国本人并没有出面。替他捉刀的是他的“大弟子”——基因编辑组头号牛马博士兼见习研究员刘霖。
话音未落，几人面前那扇足有三层楼高的超合金门便缓缓打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实验液和机油的诡异气味。
信步而入之后，云和才发现这里的“别有洞天”。这间工厂似的“巨型实验室”里停放着足有密密麻麻几百个几人高的培养皿。
……我觉得我可能不该来……
云和下意识的拽了拽身边沈淮安的衣角，用心灵感应悄咪咪的跟他吐槽。沈淮安嘴角微微弯起，也立刻无声回应她：
你不想见二狗了？
云和气得嘟起嘴，好悬没出声：屁！要不是因为二狗我干嘛趟这摊浑水？！
她一边在心底骂，一边左右环顾。只见培养皿里几乎都是此前从GI实验体大楼“消失”的异种——当然，此时它们就好像是被泡在药罐子里当药酒原材料的蛇或者蝎子，又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寂静的漂浮在罐子的营养液里，不知是生是死。
……二狗它，也这样吗？
云和下意识的绞尽了手指。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现在急需确认它的安全——然后，尽可能把它带回来。这里太可怕了！
“到了，沈先生。”不知走了多久，刘霖才终于停下脚步，用手一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密室样的上锁房间。几个荷枪实弹的异人警卫正在门外逡巡，一双双冰冷的竖瞳闻声齐齐看向他们这边——
然后目光统一落在沈淮安身上。显然，这些异人已经嗅出了沈淮安身上那股子“非人”的信息素。
“Relax！别紧张，别紧张啊兄弟们。”
一见这些异人警卫作势要动手，刘霖连忙上前圆场，一边掏出附有理事会公章的证明文件，一边不动声色的按下手环上的“安定剂”按钮，从生理上让这些“半兽人”平静下来：“这位先生呢是……额，理事会的贵客，萧所长已经特许他来参观咱们实验基地了哈！”
……
一番毫无意义但有用的磨蹭之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然而——
云和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二狗，而是萧凛。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为什么萧凛会出现在这里时，沈淮安就已经走了进去，步履从容不迫，像是早已知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剧本。
“哈哈，云研究员也来了啊。”看见云和跟在沈淮安身后，这老登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可嘴上还是意思了那么一下。这之后，他就又转向沈淮安，用一种语重心长兼神秘莫测的语气道：
“淮安呐，你来。”
仿佛还是过去老领导对年轻下属的态度。仿佛他根本不知道面前是一条比他祖太爷爷都老的几百岁人鱼。
待屋子里只剩下云和一个人之后。
“啊！”隔离观察室里的二狗不顾两条绵软无力的腿的掣肘，两臂并用的欢快扑了过来，然后被它面前的防弹玻璃给拦住了。云和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可她必须压制住自己砸碎面前这道该死的玻璃的冲动。
真好。二狗还活着。
真好。
——————————
沈淮安看见了一具尸体。
确切来说，是一具保存的非常完好的，女人的尸体。
“这是我的爱人。”萧凛背对着他，面向水晶棺里的女人，喃喃自语。沈淮安自问认识这个人这么久，得见他如此感性的一面，有生以来可能还是头一次。
“节哀。”他没什么感触，却不得不礼貌的安慰道。
“她已经死去五十多年了。”萧凛依旧头也不回，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五十年来她仍旧栩栩如生么？”
沈淮安垂下眼眸。他当然知道答案。
“她是某一支系人鱼和人类的混血。”
萧凛终于回过头来。
“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萧凛反问：“别告诉我，隔着水晶棺你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不需要这么麻烦。”沈淮安微微一笑，道。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女人那张依旧漂亮的脸上：“她的尸身得以保留至今，已足以说明一切。”
——现如今的人类科技，还不能让尸体在时隔五十年后仍旧完全不出现任何**的迹象。可除了极少数如银鳞、金鳞之外的其他人鱼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它们死后尸身是可以保留数百年的。
除非，由族人为它举行“葬礼”。
“她没死。”萧凛直视着他：“她的五脏六腑完全没有腐烂，她只是无法自主呼吸了。仅此而已。”
沈淮安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反驳。
“她是人鱼和人类的混血，那么，你们一定有办法让她复活，对吗。”
萧凛沙哑着嗓子追问。沈淮安沉吟半晌，语气似乎有些无奈：“萧所长，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种判断不符合科学……”
“不要和我说这些，淮安。”
萧凛平静的打断了他：“我等了她大半辈子，你明白吗？”
沈淮安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反问：“那么，为了‘复活’她，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和爽快人说话就是爽快。萧凛重新将目光移回尸体身上，轻声道：
“我想，请你研究出把她彻底转化成人鱼的办法。我知道人鱼混血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活’过来的，不是吗？”
沈淮安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堪称刁钻的问题。
他转而问起一个似乎毫无关系的问题：“这算是所长你‘附带’的请求？”
“不。”萧凛微微眯眼，一字一句：“这是额外的价钱。”
——————————
沈淮安再次回到二狗所在的那间实验室时，只见云和八爪鱼一样整个人扒在防弹玻璃上，一边忘我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二狗，二狗他会说话了啊啊啊啊啊！！！！”
沈淮安于是挑了挑眉。二狗一见他走过来，便拖着软趴趴的两条腿爬到玻璃前：“阿巴阿巴……爸爸！爸爸！”
沈淮安：“……”
云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继续一脸姨母笑、痴痴迷迷的望着隔离观察室里穿着病号服的二狗：“他是沈淮安，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你隔壁那个特别漂亮的人鱼哥哥？”
“……”
二狗歪着头，仔细想了又想。
“啊……阿巴阿巴，哥哥！”
沈淮安满意的笑了笑，然后问二狗：“那么她是谁。你知道吗？”
二狗习惯性的用甩尾巴的方式晃悠着两条腿：“妈妈！”
沈淮安：“……”
云和：“……”
云和摸了摸鼻子，然后拽着沈淮安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那个，老沈啊。”
“老沈？”
沈淮安挑眉，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不显。云和大大咧咧的嘿嘿一笑，也不在意：“你不老吗，你都三百岁了！所长他老人家喊你一声祖太爷爷都不过分！”
行吧，老沈就老沈，还显得亲近些。沈淮安无所谓的想着，嘴上也调侃起来：“嗯？小云想问什么，还请直说。”
“就是，二狗他……”她有些难以启齿：“你看他的腿……还是站不起来。我怕研究所会认为他是失败品把他……那个了，所以你能不能跟所长或者理事会那边求求情，让二狗能回我的实验室里，还是由我继续照顾他？”
“……”
沈淮安微蹙长眉，似乎有些犯难。
他倒不是不想求情，而是二狗如今算是李立国他们课题组的“实验对象”，而无论李立国、萧凛还是理事会，甚至是那些已经明确掺和进这场乱局的联邦高层，都不可能让二狗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这种情况下，且不说他是否自身难保，就算他仍是从前的“沈首席”，也是无能为力。
“我……”
沈淮安难得语塞了一会儿。可云和满怀期待的灼灼目光之下，他居然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试试看。”
——不是做不到的。
他完全可以在离开研究所之前依靠暴力强行带走二狗，但此时此刻，比起救下二狗，他更需要的是人类社会的高科技、先进设备资源。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做不到既要又要还要。
可云和会接受他的借口吗？
无所谓。她接受与否，与他何干。
沈淮安这样想着，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原本不该这样纠结。
————————————
然而，现实中绝大多数时候，许诺是不作数的。
沈淮安回到研究所办公位上之后，思绪立刻就被扑面而来的“第二阶段实验”——也就是“复活阿米娅”计划给打乱了。如此不过一周，待他终于想起了要和萧凛好好谈一谈二狗接下来的去向之时，云和却红着眼睛找上门来。
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撕心裂肺的质问：
“沈淮安！你不是说过要救二狗的么！！”
沈淮安从如山的实验记录中勉强分出心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有些疲惫的：“云和，你先别急，二狗怎么了？”
“他……”
云和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她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眼泪却先滚落下来。
见她这样，沈淮安难得有些动容，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拍拍她的肩膀：“小云，你先坐，慢慢和我说……”
“啪！”
毫无预兆的一记耳光，瞬间就在他侧脸上印出一个滑稽的手印。打完这一巴掌之后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始作俑者”本人，云和有些懵的低下头，看向自己仍微微发疼的手，然后又一脸茫然的看向沈淮安：
“……”
“没关系。”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沈淮安的脾气居然能好到这种程度，好到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如果这样你心情会好些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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