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顶层办公室里的萧凛，一边研究着某样文稿，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监控里的声音。
——他面前的监控录像里，赫然正是艾奇奇他们那间大办公室。
“哦。”
他听得很清楚，沈淮安冷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显然是在回复艾奇奇之前的问题：“我没有意见。你们要报警，四十八小时之后再说吧。”
沈淮安确实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超过两天无法视作失踪，警方是不会管的。艾奇奇刚要发作，就听他又补充道：“不过，比起立刻报警，直接去她家里看看情况不是更简单么？”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
艾奇奇一拍脑门，小脸瞬间红成一片。然后这个嘴上没把门儿的货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那沈首席，要不咱俩一起去？”
……
众人都乖觉的闭上了嘴。气氛一时间尴尬至极。
“我还有事要做。你们谁愿意跑一趟，可以去看看。”
沈淮安仿佛对眼下的尴尬浑然未觉，非常自然而然的把话题转了过去：“正好——艾奇奇，帮我开下权限，我查些资料。”
……
午饭时分。
所有人都去食堂或者拿外卖了。安保进来，冷声唤道：“出来，所长找你。”
——————————
“来了啊？坐。”萧凛背对着他，一边在纸上写画着什么。沈淮安走过去时，只见他已翻到了最后一页，倒是惊讶的一挑眉：
不愧是曾经的天才首席研究员。
这么快就能看完自己写的那堆鬼画符。是个人才。
“你能吃人类吃的饭，那就不特别给你准备别的了。”萧凛放下手中稿件，随便一指桌面上的盒饭：“食堂的。若不嫌弃，先垫垫肚子。”
语气之轻松，仿佛他面对的并非一个“底细不明”的异种。沈淮安也不矫情，一边慢条斯理的动起筷子，一边问道：“对我提的方案有疑问？”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因此他也懒得对萧凛客气。平心而论，萧凛对于他而言就好像小人国里的居民，别说年纪尚小（虽然萧凛已经八十多了），就算同龄，人类终归不过是人类，仅此而已。
“先不说这件事。”
萧凛莞尔，给自己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云研究员一上午没来，这事儿你知道吧？”
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可此情此景下，已然是最佳开场白。沈淮安点点头，神情坦荡：“是。”
萧凛：“知道了，却管都不管？”
沈淮安：“管？”他似乎觉得好笑似的：“怎么管？这种事，本该你们人类的警察来管吧？”
萧凛眯眼追问：“‘你们人类？’原来沈首席不觉得自己这几百年陆地上的经历，已经让你成了我们的一员了？”
“呵。”沈淮安不无讽刺的冷哼一声。他抬手，抚向自己颈间的抑制器，嘴角微微勾起：
“我是不是人类，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话糙理不糙。萧凛信服的点点头，然而还是忍不住好奇：
“不过，云和那小丫头……”他一边慢吞吞的说着，一边仔细观摩着沈淮安的表情：“你对她的态度可不一般，不一般到，我几乎以为你已经爱上了她。”
很可惜，沈淮安的表情并未如他所愿出现任何变化。他甚至连最基本的面部微表情都没有。
“却不曾想，”萧凛于是叹息一声，有些感慨似的：“人鱼毕竟不是人类，难以理解人类那浓烈真挚的感情啊……”
沈淮安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他笑了。是被逗笑的。
“当然，我也不会指责你冷血，人类的道德感嘛，本就不适用于异种。”萧凛不以为意，简短的结束了自己的感慨：“不过你冷血却不等于人类冷血——放心，她毕竟也是GI的一员，作为所长，我不可能放任不管。”
“那就多谢所长了。”
沈淮安很有礼貌的笑笑：“好歹也是三年多的同事，对我也算照顾，我也希望她一切安好。”
没滋没味的交涉过后，萧凛终于提起了另一件事。大事。
“你这个方案，我看了。理论上没有问题，只是实际操作……”
沈淮安沉默的看着他。萧凛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纠结的似乎都不像从前那个永远稳如老狗的萧凛了。
他知道，萧凛后面那句话是什么。不过人类这种生物，做任何事之前必有铺垫。
所以他不用急。
“……罢了。”谁知，这次他却失算了。萧凛纠结了不到十秒，就做出了一个堪称冒险甚至是草率的决定：
“此事，你做到这等地步足矣。接下来，我亲自主刀。”
若论实验技术水准，沈淮安要说自己是联邦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联邦第一。何况萧凛年事已高，亲自主刀长达三小时的实验，就算不考虑技术水平问题，单论
沈淮安再次挑了挑眉。
“好吧。”他无所谓道：“你的事你自己做主。还有别的事吗？”
“那你就准备准备，半月后的圣殿遗址勘探吧。”
萧凛和蔼可亲道。沈淮安微微抬眼，反问：“然后呢？”
然后。
月前，萧凛已与沈淮安有过“私下约定”。这个约定就是，只要沈淮安能帮GI研究所找到圣殿遗址、挖掘出遗址里所有的“先祖遗物”，他就可以以人类的身份，继续自由的生活在陆地上、不再被视作实验体，甚至不再被视为异种。
真是个诱人的鱼饵啊。
所以沈淮安当时就答应了，答应的非常痛快。
“然后，我当然会说话算话，还你自由。你大可放心。”
——————————
这是哪儿……
云和缓缓睁开双眼，然后正对上一双蓝眼睛。
一双，特别特别好看的，天空一样湛蓝的蓝眼睛。
“醒啦，云研究员？”眼睛的主人——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但是是个果/男，太不文明了）此时正以双手撑在她身两侧。云和只觉两条腿特别麻木，好像被什么重物给压住似的。是什么呢……
直到她看到，一条足有两米五的硕大鱼尾甩过来时，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卧槽！！！！”
云和惊惧之下，本能的想跳起来。只可惜腿麻的厉害，一时半会儿居然坐都坐不起来。男人——现在该叫“雄性人鱼”了——轻轻松松，只用一只手就将她按回“床”：
“急什么？急着和我组成伴侣啊？”
“我去你丫的！”云和虽然没力气站起来，嗓门却依旧中气十足：“你踏马哪儿来的儒艮成精了，跑出来吓人？！”
儒艮，这种看起来憨憨圆圆的海中哺乳动物，曾被人类认为是“美人鱼”的真身。人鱼被她这句话给气得差点头顶冒烟，当即就龇了龇牙，两颗锐利的獠牙在他嘴里寒光一闪。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他冷笑威胁：“再敢动一下，我撕了你这可爱的小脑袋！”
说罢，他张开嘴，毫无预兆的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口又重又狠，云和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大动脉都被咬穿了，鼻子里立刻就钻进了难闻的血腥气。她刚想惨叫，却又立刻被捂住了嘴：
“不要吵。”人鱼冷冰冰的：“人类的尖叫声，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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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去了。
或许已经有人偷偷报了警——至少就沈淮安自己知道的，就有至少三个人这么干了——可迄今为止，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到了七天之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丧失了希望。艾奇奇似乎又偷偷联系过几次警方，却不料警方只说还在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当天下午，艾奇奇就被处分了——
理由也很简单。公然违规，未经知会直属领导，越级联系外部单位。
一个人“彻底消失”有多容易？容易到，只是处分了一个艾奇奇，很快，所有人似乎就都忘了GI研究所曾经还有一个名为云和的研究员；就好像，她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这就是人类。
这就是人类建立起来的文明。
当然，这之后，包括ELsa、艾奇奇在内的所有基因编辑组的研究员，对他的态度也似乎变了许多。似乎是变得冷淡了，又似乎是在恐惧。
沈淮安完全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就是人类。
下班时分，他总算完成了报告最后一部分，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顺便瞄了眼正对着自己的监控探头。
“看够了吗？”他微微一笑。他知道，萧凛在监控另一边一定听得清自己在说什么。
这之后，他便也不再理会，起身去接咖啡。咖啡机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监控死角，他一边慢条斯理的调试咖啡口味，一边以手抚上心口。
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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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
云和正对着面前的生鱼生螃蟹愁的龇牙咧嘴，却听心底里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沈淮安！天哪，他这心灵传感的能力居然还这么好使？！
我时间有限，听我说。
你体内被植入了GI的生物追踪芯片，萧凛知道你所处何处。但他们想利用你探查金鳞老巢，顺便试探我的底细。
你的处境暂时安全，但千万不要激怒任何一条金鳞，它们将人类视为劣种，随时都可能危及你性命。
不要怕，小云。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是一种数百年刻意模仿之下、早已刻在骨子里的温柔。
再等我四天，我会救你。在此之前，千万保重。
——传音至此戛然而止。
沈淮安！沈淮安……
云和无意中攥紧了拳头。她强忍着泪水涌出的冲动，可最终，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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