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把手扶在栏杆上,故作镇定地对上视线,准备叫人时却顿了一下。
赵声阁静静看着他,等他的回应。
他直觉对方此刻不想被叫“赵先生”,于是识趣地把这个称呼咽了下去,转而直呼其名。
“赵声阁。”
面前的人似乎轻轻点了下头,眼底有不太明显的愉悦。
看起来对这个称呼是满意的。
陈挽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赵声阁的目光太深太灼热,对视久了像要被吸进去,他不能一直看着,怕自己失态。
对方没有继续下个话题,四周安静得有些凝固,陈挽平时有几百种接话的方法,绝不会让气氛冷下去,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氛围里一时间有种让人无所适从的尴尬。
陈挽不清楚赵声阁是否有这种感觉,但他已经要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对方约见的意图,不敢轻易开口,又实在被这片安静折磨得心里打鼓,于是别过头,掩饰般地低头掏了烟,双手递过去。
陈挽这次特意带的是罗密欧与茱莉叶,是赵声阁在酒店里落下过的那个牌子,后来他在游轮上也见对方抽过。
这个烟做了私人订制,没有点身份很难搞到,他当时还从卓智轩那边托了点关系,收藏了几盒,本来是想自己留着,品一下赵声阁抽过的烟。
最后还是没舍得,想着也许哪天能够用上。
现在真的用上了。
赵声阁也注意到了牌子,没有说话,放唇间含住了,陈挽又凑过来为他点烟,距离不近不远,掌背朝风来的方向拢着,点火的手很稳,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点错。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
他觉得陈挽的反应很有意思,明明礼仪都得体,没什么多余的动作,但就是透出股小心翼翼的拘谨,好像处处都谨慎地守着边界,生怕逾越一点。
跟昨晚喝醉的判若两人。
对方这次换了个高档打火机,不是卡地亚了。
他想起来上次从陈挽手里收来的打火机,此刻还躺在家里的床头柜上。
赵声阁突然有了回去后拿着把玩的心思。
陈挽点完烟,很有礼貌地后退几步,又拿出一支咬在嘴里。
托赵声阁的福,他今天也能够抽上。
他刚低头准备点上,面前的人就靠了过来,烟头的火星明灭,对上他未点燃的烟尾。
赵声阁冷峻的脸突然在视线里放大,身上的气味也似有若无地将他包裹。
陈挽重重一颤,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才意识过来对方在给他借火。
“躲什么?”赵声阁睨他一眼。
陈挽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火星在江风里闪烁,他动作有点抖,对了好几次都没对上,烟尾错位时还差点蹭到赵声阁的唇角。
那瞬间陈挽人都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低声说了抱歉,咬在嘴里的烟却颤得更明显。
最后赵声阁无奈,伸手捏住他的烟柄,偏头对准后停了片刻,陈挽的烟尾才渐渐亮起火星。
碰头点烟的动作平日里就暧昧,更何况拉扯了这么久。
火星燃起时,赵声阁捏在烟柄的指尖离他不到半厘米,偏头凑过来的时候气息很热,丝丝缕缕的烟气飘到他脸上,像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烟蒂含在对方唇间,陈挽盯着被唾液浸湿的烟纸,听到脑子里面“轰”的一声。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他却感觉要呼吸不过来了。
陈挽克制地别过脸,低下头,重重抽了一口。
他吸得深,烟雾入肺有淡淡的涩,沿着身体和大脑过了一遍,带来淡淡的晕眩感。
茱莉叶的尾调没有一般香烟那么辛辣麻痹,反而是橘调的,充斥鼻腔时醇厚又霸道,陈挽抽第一口就爱上了。
像赵声阁身上的味道。
他许久才把烟吐出,缭绕的烟气模糊了视线,余光看到面前的面容也变得朦胧。
赵声阁斜倚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地抽,吐烟圈时有种矜贵的性感。
陈挽这是第二次和他一起抽烟,每次都还是忍不住被这副模样吸引,而恰巧烟气很浓,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他们之间还是沉默,但气氛已没有先前那么尴尬。
两个人都俊朗挺拔,身姿修长,相错站立时气质和容貌竟没有差多少。抽着烟眺望江面时,不像什么上下级或者雇佣关系,倒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旧友。
陈挽在江风里放松不少,正把玩着指尖那支宝贵的茱莉叶,就听到赵声阁开了口。
“听说你那晚发烧住院了,什么时候好的?”
赵声阁朝他看了一眼。
“看你瘦了很多,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辛苦?”
陈挽停住向上移烟的动作,微微站直了。
这是他们自科考船的不欢而散后,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面对面交谈,他想过对方会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想过对方指责会他昨晚的失控,也想过对方一见面就直切主题地给他选择。
先前沉默的时间里,陈挽一直在反复思考,该如何应对每种可能。
他是真的没想到,赵声阁一开口居然是问他三个月前高烧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语气里,似乎隐约能听出关心的意思。
陈挽垂下睫毛,眼神变幻,“第三天出的院,但没完全好。后面休息了一段时间,两个星期左右才痊愈。”
他不意外对方知道这件事——明隆的人在住院时来医院送过解约函,他出院后又到明隆大厦改过违约金事项,见过赵声阁的特助。
但他不确定对方是从谁那“听说”的,知道他状况的人不少,但也不多。
是医院一方,是谭又明和沈宗年,还是通过的下属汇报?又了解到了怎样的程度?
卓智轩直接被他排除了,想都没想。
陈挽思索两秒,最后还是选择不做美化,实话实说。
他轻轻呼出口气,“确实是不太好过。”
陈挽没说谎,刚出院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的确难熬。
感染的伤口在医院涂过抗生素,第二天就消炎了,结痂却十分缓慢,最初几天动作稍大就会裂开,他不得不缠着绷带办公。
伴随那一晚高烧的,是轻微的肺部发炎,陈挽从明隆谈判回来那天起就开始咳嗽,咳得剧烈时好几晚都无法入睡。
刚好那段时间也是事务最密集的几天,他来来回回对接解约事项,签署保密合同,上报科想流水,同合伙人转交处理结果,忙得不可开交。
韩进听他电话里声音哑得不行,说一句就要掩唇咳上好几声,想要帮他分担些事务,腾出时间给他好好休息。
陈挽拒绝了。
他说这次项目失利是自己的责任,本来就已经很愧疚,加上海油隧道一直是他负责,只有他本人最了解相关事项,无论如何也要亲力亲为,把收尾工作做好。
韩进劝了好几次,奈何对方每次都态度坚决,完全拗不过,最终只能作罢。
陈挽便这样咬牙撑着,昼夜颠倒地忙碌,要处理的事项确实多,他全心全意投进去,经常忘了吃饭,一方面是肩负应有的责任,一方面也是在用工作自我麻痹,不想去面对一些情绪的反扑。
效果很好。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想赵声阁,也足足一个月没回过陈家主宅,没见过宋清妙。
但也确实很累。
无数次他筋疲力竭,掐着眉心强打精神,提醒自己不能出任何差错。也怀疑过自己是否能撑下去,痛苦得事后回想起来记忆都有些模糊。
最终竟真就这样熬过去了。
科想内部虽受这波解约风潮冲击,但在他的操持下运作得有条不紊,很快又重新步入正轨。
几位合伙人都大松一口气,陈挽却不敢松懈,身体状况好转后又迅速投身各种酒局。
科想是他一手创立的,是他的心血,不到最后一步都不会割舍。
他后来有刻意注意过身体,但因为明隆模拟两可的态度,酒局上无论如何辗转应酬,合作项目始终接得艰难。
喝酒无法避免,陈挽胃病有些复发,人也瘦了好几斤。
否则昨天也不至于因为几杯白酒这样狼狈。
赵声阁听完答复后,沉默了许久。
陈挽向来不会夸大事实博取同情,恰巧相反,有追尾住院的先例在前,他知道这个人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向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过了。
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不好过,真实情况恐怕远比“不好过”难得太多。
赵声阁自己也是忙起来不顾身体的人,连轴工作十五小时,带病三班倒都是常事,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辛苦,现在却因陈挽的两句话联想了很多。
这几个月里,对方是否有过反复发烧,是否有因为身体情况难受得夜不能寐,又是否在酒局上被人刁难过,出现昨晚那种状况?
这三个月他也很忙,有叮嘱过叫人盯着,有重要情况跟他汇报,而后便设好局放线,等着人上钩,暂时将这事抛之脑后。
现在想来,下面的人不好定义什么是“重要情况”,更不敢轻易打扰他,基本只向二助三助转告。
几个助理看上司日理万机,估计也只是把写着情况的文件稍微整合,放入了不太重要的一栏里。
赵声阁很少看那一栏,忙起来基本只批加急文件,因此竟也将近三个月没去了解陈挽的情况。
得知陈挽执意赔付违约金时,他怒火难抑,气得都笑出声来,最后没再留任何余地,按银行最高年利率计算利息,直接下了重手。
陈挽知不知道,他正缺将人逼入局中的关键引子,这样一来反而还省事了。
是陈挽自己选的。
他昨夜按着计划如约出现在白马庄园,是想在对方成为项目乙方后,用手中的筹码跟陈挽进行一场谈判。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连贸不过是个幌子。这个项目的最大占股握在明隆手里,便是有着最大的话语权,科想承受不起第二次解约损失,陈挽没得选。
赵声阁出场的时间本是在宴会结束,陈挽签下合作协议时。
但他收到了吴道泽匆忙的信息,说连贸有些过火,还来不及询问具体,又在中场时看到了秦兆霆和陈挽的拉扯。
他还是难以遏制地提前出场了,含着点不悦的愠怒,冷冷地就要落下致胜的棋子,从此把陈挽囚在**的牢笼里,变成独属他一人的金丝雀。
只是赵声阁没想到,他见到了全身竖满防御尖刺,醉得快要站不稳的陈挽。
对方在黑暗里明显有些过激,被人拉住的第一时间就动了手,招数凌厉狠辣,像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而这种条件反射,通常只有在神智不太清醒时才会凌驾思考之上,成为防御的本能。
他后来才意识到,陈挽从前应该有过很不好的经历。
而他从来不曾去了解。
他看着对方蹙着眉,胃痛得额角都是冷汗,差点失去意识。不再得体优雅,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瓶,又像一片失去水份的叶子,空荡又憔悴。
之前就多胜券在握,志在必得,那瞬间就有多溃不成军,自乱阵脚。
尤其是在陈挽露出那种表情后。
对方宁可难受到极致,也不想弄脏他的手,眼神里每一丝每一寸,都写满了隐忍而不可触碰的爱意。
他被震撼得动摇,生平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什么叫后悔,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所做的这一切,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很难说最后是究竟惩罚了谁。
赵声阁庆幸自己没有动手,也以雷霆怒火解决了罪魁祸首。
但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大概知晓陈挽这三个月经历了什么。
他突然深刻意识到自己是个混账。
……
面前的人自从他说完话后就没了回应,似乎陷入了沉思,燃尽的烟灰从指间落下,有部分落在风衣上,对方却恍然未觉。
陈挽有点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赵声阁的表情似乎有些沉。
飘在风衣表面的烟灰很扎眼,他想伸手帮对方拂掉,踌躇好一会也没敢动手。
但对方沉思的时间实在太长,他盯着那灰看了好久,心痒得不行,最后还是向前迈了一小步,离对方更近了些。
陈挽悄悄伸出手,手腕却在这个瞬间被人握住了。
赵声阁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陈挽一惊,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误会了,准备出言解释,却听到面前的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语气很诚恳。
他眨眨眼,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赵声阁说的是:“对不起。”
阁其实是很坦诚的人,也能屈能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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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可知晓却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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