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睡了吗?老爷让我给你端碗燕窝粥来。”
“进来吧。”
王婆把粥碗放于桌上,嘱咐道:“小姐,还热乎呢,趁热喝,老爷说你晚间没怎么吃东西,担心你半夜里饿得睡不着。”
“谢谢王妈,这会儿还真是有点饿了。”擎男起身来到圆桌旁,春早给小姐铺起了床铺。
“对了,王妈,上次给我们家通风报信的人是南街上的那位小叫花子吧?”
“小姐,你也认识那孩子?”
擎男回想着,应该是见过那孩子三四次,有一次是在穆大师的摊位上,他双腿跪在椅子上,双肘撑在桌子上,努力地抻着脖子看穆大师写字。那次,自己教他写了两个字“中华”,还问他叫什么名字,可是他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算认识吧,他几岁了?”
“约摸六岁左右吧,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是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好像也是逃难来的,之前有个老叫花子养着他,但一年前老叫花子病死了,南街的街里街坊便经常接济他。”
“王妈,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如今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送他去梁老师的学堂读书吧,若是他想练武也成,袁镖头有位徒弟开了个武馆,费用从我的私房钱出,也不用告诉他是我帮的他,就说学堂和武馆有慈善募捐的名额,机会难得,让他好好把握。”
“哎呦,太好了,我替他谢谢小姐了。”王妈高兴坏了,也学着先生们的样子给小姐作着揖,“明天得了空我就去找找他,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王妈告了退,春早收拾好床铺,来请小姐安睡了。
擎男此时的眼皮确实有些沉得抬不起来,声音从懒得动的嘴唇里一点点挤出来:“我累了,春早,你也早去休息吧。”
春早退下后,擎男强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沉思着。
没想到杜家他们跟白虎山勾结到一起了,这次去省城除了运粮,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看着杜贤。他到底能不能成功请得张大帅,任由他如此做,还是要阻止呢?
张大帅是张庐升的父亲,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只龙妖?
他若是早知道了,肯定不能对自己的儿子做什么;但若是他不知道呢,天啊,父子相残!那将会是怎样的场景?
自己一定要跟张庐升知会一声,让他心中有数。
擎男又一次觉得困极了,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困过,身子一侧,一歪头便沉沉地睡去。
赵家大院一片静悄悄,静得让人觉得风声都刺耳起来。
屋檐下悬挂的铜铃本该清脆作响,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在死寂中酝酿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浓稠如墨的夜幕突然翻涌,一团裹着腥臭铁锈味的黑雾如活物般扭动着逼近,所过之处,廊下灯笼里的烛火瞬间被吞噬,火苗甚至来不及挣扎就湮灭成灰,只留下一缕缕青烟在半空打着旋儿。
原本紧闭的雕花木门竟无风自动,吱呀声仿佛老旧棺材盖被掀开,门缝里渗出的黑雾,如同恶鬼吐出的信子。
整座院落都陷入了沉睡,平日里鼾声如雷的家丁护院、起夜的婆子全都没了声响。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地上,却被黑雾浸染成诡异的青灰色,像是蒙着一层尸斑。
那团黑雾在院中盘桓良久,缓缓凝聚成佝偻的人形轮廓。它的肢体诡异地扭曲着,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仿佛每个动作都在挑战人体结构的极限。
更可怕的是,人形中央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有两团忽明忽暗的幽绿光点在闪烁,像是某种非人之物在凝视着沉睡的人们,等待着最恰当的时机——撕开这层虚假的平静。
又是一声门框扭曲的呻吟声,借着月光,这团漆黑如墨的雾气正顺着门缝缓缓流淌进来,雾气表面泛着诡异的磷光,如同无数双微睁的鬼眼在暗处窥视。
黑雾在床边凝结成人形,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这味道如此浓烈,仿佛是从浸泡在血水中的腐肉里散发出来的。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食骨头,那"人"俯身贴近春早,春早紧闭着睫毛,对这一切都无从知晓。
突然,黑雾开始剧烈翻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那声音不像是来自人间,更像是从十八层地狱深处传来的哀嚎。
黑雾疯狂膨胀,如同一颗即将爆炸的黑色气球,眨眼间就涨到原来的两倍大小,血腥味骤然浓烈,一个头颅也渐渐浮现。
那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皮肤呈现出青紫色,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像是被利爪撕扯过的破布。它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烁着幽绿色的凶光,仿佛两颗燃烧的鬼火;嘴巴大张着,露出参差不齐的尖利牙齿,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迹。
"他"再次俯身靠近春早,这次呼出的气息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深深地嗅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随即猛地直起身子,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这突然的动作而剧烈震颤。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中,黑雾骤然转向,朝着内间房疾射而去。
内间,那是擎男的房间。
扭曲的头颅上翻涌的血口大张,喉间发出类似指甲刮擦青石的尖锐嘶鸣,原本疯狂跳动的幽绿鬼火骤然凝固——仿佛察觉到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
一道比刀刃更锋利的金芒突然撕裂窗纸,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啸。金光所过之处,窗棂瞬间焦黑如遭雷殛。
黑雾凝成的头颅被这道金光狠狠贯穿,带着灼烧皮肉的焦糊味,爆出一团腥臭的黑血,肉块与骨渣混着磷火般的幽光迸溅而出,仿佛某种邪恶生物的内脏被生生扯出。
人形黑雾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怨魂同时发出的哀嚎。
黑色烟雾疯狂翻涌着冲向窗口,所过之处木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连空气都被这股邪恶力量扭曲。
黑雾掠过的墙面留下一道暗紫色的灼痕,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烙过一般。
那道金光咒正是从院角老槐树后激射而出,张庐升的指尖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看你能逃到哪去!”
他聚灵力于指尖,金光符咒在皮肤上燃烧出刺目的纹路。老槐树的阴影中突然窜出无数道细小的金光,如同金蛇狂舞,朝着黑雾逃窜的方向追去。
夜空中,黑雾与金光激烈碰撞,爆发出阵阵轰鸣。远处的野狗突然集体狂吠,声音凄厉得如同哭嚎。
而赵家大院的上空,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焦糊味,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那团黑雾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腐之气,鬼魅般在街巷间穿梭。张庐升瞳孔骤缩,周身龙鳞若隐若现,利爪破空,却始终与黑雾保持三步之遥。
那黑雾却似能洞悉他的轨迹,在檐角瓦当间腾挪翻涌,留下一道道泛着幽绿磷光的残影。
张庐升喉间溢出低沉嘶吼,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记忆如被掀开的伤疤,六十年前的血色噩梦在脑海中炸开——
七十二道金光锁链结成困龙阵,无极老道的桃木剑裹挟着符咒刺向他的心口,而那个千年恶灵正操控着锁链收紧。剧痛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块蕴含着龙族本源力量的骨头被生生剜出时,他看见自己的龙血将脚下的山崖染成了赤红。
当年的场景与眼前重叠:困龙阵中闪烁的符咒、恶灵嘴角扭曲的笑意,还有那些人眼中的贪婪......
而六岁的赵年更,那个躲在落叶堆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成了这场屠杀中唯一的变数。那孩子身上纯净的白光无意间扰乱了阵法,为濒死的他撕开了一道生门。
他至今尤记得最后关头,当龙尾扫断最后一道锁链时,飞溅的鲜血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彩虹。为了守住龙族秘密,他撕碎了每一个知晓真相的人,连他们的魂魄都被龙火灼烧得灰飞烟灭。
原本他是不惧怕这困龙阵的,但不凑巧的是,他刚刚卸了一身的灵力。他们的时机把握得很好,而知道自己这个秘密的人便只有地府里的那个怪物了。
龙骨、悬丝袋、白虎山、今夜的黑雾,所有线索如一枚毒针精准刺向同一个真相——三十六人中有人还活着!
无极道人那张被龙火烧得焦黑的脸在脑海中浮现,那人修炼的禁术能吞噬生魂续命,难保不会在濒死之际施展邪法。还有那夜白虎山的悬丝袋,灵君山的法宝为何会出现在敌营?雨幕中的脚印被冲刷殆尽,却冲不掉他心中翻涌的杀意。
当年偷偷活下来的人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又悄悄地从山中逃离。自己当时重伤不起,根本就无法察觉到这些,绿妖当时也受了重伤……
张庐升又想起前几日张妈说府里丢了鸡,就是丢鸡的那晚他夜探了白虎山,他一直怀疑有人趁着那晚也来探了他的家。
他无法判断那晚与今夜出现的是否为同一个人,因为那晚有特殊的雨,冲刷掉了自己的气息,也冲刷掉了别人的气息,而那雨正是自己布的。
在白虎山上他发现一间房门外悬挂着的悬丝袋。悬丝袋本是灵君山的法宝,可布结界,能拒一切妖物于外。不得不承认,这六十年来自己确实是个妖物。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
原本悬丝袋对他是没有作用的,若不是六十年前自己卸了一身的灵力又遭受重伤,也不会借胎还魂,变成如今的张公子。
这些年来自己苦心孤诣,为的也是尽早恢复修为。那晚他故意在悬丝袋上留下印记,也是为了引敌人做出进一步的行动,以此来判断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黑雾突然在空中急停,化作一张布满裂痕的青紫色人脸,幽绿瞳孔扫向张庐升。他猛地刹住身形,利爪在地面划出五道深痕。暗处传来若有似无的尖笑,正是当年恶灵的声音。
张庐升嘴角勾起冷笑,龙瞳在夜色中泛起猩红,周身腾起赤色龙焰:“原来真的是你。”
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凌空一挥,金光咒在空中划出优美而危险的弧线,狠狠缠住黑雾。紧接着,黑雾上青筋暴起,开始疯狂地缠绕、收紧,每一圈都要将黑雾彻底碾碎。黑雾中不时传来凄厉的嘶吼,“砰!”一声巨响,黑雾在强大的压迫下化作齑粉,消散在腥风之中。
张庐升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神色凝重,这只是敌人的一个分身。不过,即使只是分身,如此剧烈的摧毁也必然会让本体受伤。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心中警铃大作,担心这是故意设下的调虎离山之计,迅速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被他甩在身后的荒野在暮色中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残月悬在赵家大院飞檐之上,洒下冷寂的银辉,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斜斜投在青石板上。
随着最后一缕萦绕在梁柱间的咒文消散,原本因瞌睡术而僵直的仆人们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擎男与春早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真正坠入了沉睡中。
张庐升隐在墨色树影中,玄色衣袂被夜风掀起一角。他凝望着院落里熟睡的两人,指尖凝出一缕莹蓝灵力,如游丝般悄无声息地探入擎男周身经脉。
灵力游走间,他紧绷的眉峰终于稍稍舒展。那股盘踞在她丹田处的龙息依旧平稳,虽与凡人血脉纠缠却未生出冲突。
龙骨早已不再是实体,而是化作千万缕幽光,深深蛰伏在擎男的骨髓与血液里。每当她脉搏跳动,张庐升都能隔着虚空感知到龙息与凡胎的微妙共鸣
然而这份平静却让他心底泛起更浓重的寒意,仿佛寒冬腊月里饮下一碗冰水。
他望着少女熟睡中恬静的面容,想起了古往今来人们为争夺奇珍异宝而血流成河的惨状。若是这个秘密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等待她的,恐怕也是永无宁日的追杀与觊觎。
至于她为什么会吃这块骨头,赵年羹给出的解释是——她一看到这块骨头,便闻到一股特殊的清香怡然之气,令人心驰神往,根本忍不住清香的诱惑,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嘴里……
赵年更的没有错,自己的骨头却是对她确实有这样的诱惑,至于真正的原因,想必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犹记得那次在张府见到赵年羹和头低垂在斗篷里的擎男,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沾着糕点碎屑,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全然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错。
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那是龙族被冒犯后的本能愤怒。
他故意将广袖甩得猎猎作响,用最冰冷的眼神打量这对不速之客,连礼数都懒得多做,用高傲冷漠,厌恶决然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如今,望着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擎男,他忽觉指尖的冰晶悄然融化,化作一滴水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惊起一片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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