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文故知的伤情陡然加重。
眼前画面闪烁耳畔嗡鸣不止,从脑海深处钻出的异样感觉让他全身不受控制的发软。
脚下失了力道,继续保持站立尚且艰难,更别提要在山中小径石板路上走动,自凉亭向下的阶梯漫长,只撑了几步的文故知就再也无法保持平衡。
摔倒滑落之前他奋力一歪将大半身子靠上了临近的树干,唯有一只手伸到前面去抓俞蕴。
意识恍惚中,文故知听到原本走在前的俞蕴说话声音骤止,随之而来是急切靠近的脚步和紧紧反握住他手臂的力量。
俞蕴抓住了即将滑落的文故知,几乎是他抓到她的同时就被她反握,她惯常持剑的掌心张开从下方拖着他的手臂,将文故知依靠的支点从道旁树干换到她身上。
她呼唤文故知的名字但没得到任何回应,文故知只是颓然的紧闭双眼。
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便用握着她手臂的力度变化来表示自己的清醒。
有几次他感觉到俞蕴微凉的掌心在轻拍他的脸颊,又向下滑倒颈侧握住了他的脉搏,指尖切着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之后又去撩他蹲伏落地的外衫下摆,刚摸过颈脉的手就捏上了文故知受伤的小腿。
俞蕴的反应快速而利落,文故知尚且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就已经被她上下检查一番,又把他转到挨着树干缓神,自己腾出手来解开腰侧的锦袋翻找东西。
中途文故知多次半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入目却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俞蕴低着头,身上螺青色卫乌使制服几乎要和山野草木融在一起,手中排开的一串白瓷小瓶却亮的刺眼。
那里面总有一瓶会带着奇异的滋味落进他嘴里,也许吃过之后的苦辣会比现在更加难受。
但文故知无暇思考这些。
他脑中异样的感觉绝不是疼痛,耳边的混乱杂音里仿佛有人声谈笑,双眼紧闭后闪过的画面更加清晰。
这感觉像是有另一个人的记忆正在划过他的脑海,却没有引起文故知本人的任何反抗,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些零碎的画面能够拼凑起另一个人的生平,而对方并没有恶意。
也许是因为俞蕴在侧,身临卫遣司第二天的文故知在陌生之地横生了敢于闯一把的勇气。
他收紧指节用虎口卡住腕骨,更紧的握住了她,随后深吸一口气不再抵抗脑中的画面。
而随着文故知放弃挣扎,他身体上的不适真就如回应他的善意一般逐渐减轻、消失,划过脑海的内容则更加丰富起来。
家乡打赤膊的少年,谷风车,犁耙和竹篮。
再是春秋更替许多年,原野上物是人非,草地牧起牛羊。
这些画面并不连贯,常常是错乱的,同一个画面能反复变幻很多次,像是已经在岁月里模糊不清的记忆,回忆的主人也无法全部将他们捡起来。
最后只汇集成鼻尖闻到的一股浓烈稻香,然后是草药的苦味,颊边的压力,和身上几处突起的钝痛。
在他凝神观察时俞蕴找到了正确的药瓶。
她腰间从不离身的小袋里是各色瓶瓶罐罐,大多数都是伤药,战局不等人,为快速给卫乌使恢复战力,这些都药效奇快。
她正逐一点过他身上几处穴位以舒缓他紧绷的身体,等到他呼吸趋于平缓后才捏着文故知的双颊迫使他抬头张嘴,这些动作都收到了文故知的完全配合,他安静的靠着任由她摆弄。
但到了要把那颗小小的褐色药丸喂进他嘴里时却犯了难。
文故知发楞无神,捏开嘴也无法自主吞药,俞蕴一手被抓着,他大有几分跟她较劲的意思,一旦稍有动作就被他勒得更紧。
剩下的单手操作困难,喂药又迫在眉睫。
实在不配合的情况下她只能改用指腹压着药丸按进他的唇齿间,微凉的指尖还一度把文故知冰到皱了皱眉。
而俞蕴只期盼他能快点振作些,不要因下意识的反应咬了她的手。
这边俞蕴与药丸万分焦灼,那边陷入脑中幻象里的文故知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眼前沧海桑田飞速变迁让他以为已经深思过几个时辰,实则睁开眼,重又看到头顶遮天的树冠和眼前人影时才知道一切只是弹指一挥间。
从他倒下到被点穴喂药唤回他的神智,前后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内文故知已经把俞蕴手腕衣料攥出了褶皱。
面前俞蕴蹲的很近,神情关切,表情里透出隐隐的无奈。
解下来的一只皮护腕正搭在她膝头上,指尖粘着化了大半的药丸是文故知恢复的原因,而她的手还在尽职尽责的托着他的下巴没来得及离开。
文故知悠悠转醒,眼神从混沌恢复清明,他茫然的眨眼,用垂在身侧的手摸过自己的伤腿,然后扶上额头,轻轻按了按脑门。
没等俞蕴问他伤情就抢先开口,她等着听他的伤情,而他却迎着她严肃紧张的目光淡淡道。
“卫乌使的公务,果真是万分凶险。”
得到与预期天差地别回答的俞蕴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见文故知已经在尝试站起来,她便只好重新架起手臂来为虚弱的他借力。
却没想到他转醒后就放开了抓住俞蕴的手腕,松手前替她抚平了褶皱。
重新站起来的文故知脑海中的混沌一扫而空,化开的草药苦涩萦绕在口中将他最后那点不适彻底清理,他感觉浑身轻松,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畅快。
俞蕴不知他跳跃的思绪究竟飘向何方,怎么突然痛苦闷哼着倒地后醒来第一句话不说自身情况,反而提起毫不相干的卫乌使。
她又一次追问他的病况。
“我已看过你的腿伤并未崩开或重新撕裂,思来想去,应当是今早安神汤药晚了一个时辰,药效不足未能及时压制住伤药的副作用”
“现在如何了?确是如昨夜相同的头疼、恍惚和幻觉吗?”
文故知刚转醒还有些发懵,被俞蕴凑上前来一顿追问顿感额头直跳,他听着她的推测,又莫名含笑点了头。
这次他先摇头,明确告知俞蕴自己已经无恙,才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继续回她。
“我突发不适后你的反应迅速,冷静。检查脉搏和各处穴位也自有顺序和章程,临场反应和用药都十分冷静麻利,便是常在战场的军医也就这般。”
“可见这一套流程你是熟能生巧,做惯了的。也可见你手下卫遣司各处卫乌使日常公务都是如何搏命一般的凶险。”
文故知悠悠叹气,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一般的低哑,明明刚才趔趄倒地,爬起来却先关心起别人。
不仅如此,他还执拗的抢来俞蕴为搀他而取掉的护腕,亲自利索的重新为她系上,绳结打得仔细又缓慢,行动之间十分敬重。
末了才好像刚觉得有些冒昧和不妥,他眼神一偏从她脸上转到手腕上,边检查护腕的佩戴情况边轻声夸赞她。
“俞司卿,辛苦了”
一如先前接他刀头落花时的反应,俞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半是不解,半是审视,合在一块是怀疑文故知伤坏了脑子。
于是就在他低头为她系护腕的功夫,她抬手上去用手背贴近他的额头,那句轻声的辛苦落下时,俞蕴刚巧得出了她的判断。
“俞....”
“文大人,你在发热。”
漂亮的远山眉皱起来,俞蕴打断文故知的话头,转头又去锦袋里摸药瓶。
这次重又倒出的药丸光闻着就实非“良善”,托着它的俞蕴看上去也有些忧愁。
“方才给你服用了镇定□□的药,护住心脉是没问题,但为何还会发热,我不通药理,阿姐也未提及......”
尽管文故知竭尽全力表示自己无碍,但他也半天解释不清发热的缘由,俞蕴的手背在他额头颈侧探了再探,与他一次比一次高的体温相对应的是她越来越沉的脸色。
最终俞蕴还是强迫他又服了一次安神药。
只不过这次在文故知的固执下两人各退一步,送进嘴里的药效比先前那颗弱了很多,大多作用只在温补。
文故知咽下今日第三份苦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原本下山的时间因他突发的病状而被拉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同俞蕴道歉,但仍拒绝了她想留他回司卿院厢房休息的提议,一定要同她一起去卫遣司正堂提审许掌柜。
于是等他刚恢复一半精神就开始催促着俞蕴按原定计划下山,不要因他耽搁了时辰。
卫遣司后山的山路是小径铺着石板,于卫乌使这类习武之人来说如履平地,但对于腿伤未愈、神智恍惚的文故知来说就多少有些崎岖难行。
原本在前头领路的俞蕴只得改为在身侧与他并肩,她把重又覆盖上护臂的手臂送到文故知身前便被他毫不推辞的自然握住,借力稳着步子一同前行。
许是又怕俞蕴再提起要送他回去休息的想法,文故知主动岔开话题,与她聊起昨夜到今日的两次幻觉。
其中大多数画面在服下安神药后都变得模糊不清,即便他尽力形容,那些碎片化的内容还是无法被完整转述。
想了想,他只说两日来的幻觉仿佛是某人,或者某些人的回忆。
俞蕴全程悉心倾听,并未对他天马行空的论断表现出任何的轻视,不时就个中细节提出疑问,频频点头。
她敏锐的将触发文故知异常时的周遭因素加入对触发幻觉原因的考量,细细一想,彼时她正向文故知介绍卫乌使的情况。
“此人会与卫乌使有关吗?”,她问道。
这个猜想几乎是立刻就被文故知否定,他连续两次的幻觉里别说是卫乌使这类习武的军兵,就连一件武器或者丝毫恶意都没出现过。
反反复复的场景内只有温馨的农家炊烟和欢声笑语,与人情冰冷的京城氛围大相径庭。
这下俞蕴也没了办法,虽文故知自始至终从未问过一句他腿上用得是何种伤药所体现出的对卫遣司的全然信任令她十分动容。
但“以毒攻毒”的后遗症明显还是太过难挨,超出了两人所能预想的范围,提起这药,俞蕴也是百般无奈,脸上罕见的有了无助的表情。
“昨日用在你腿上驱逐恶行器灵残留的药物名曰福履齐,是我阿姐方宓还在院内任职时候所作秘药,药性极不稳定,是以同归于尽的形势在消灭器灵残留。”
“可以理解为你腿伤内啖食血肉的器灵残留是被福履齐吞吃,又将福履齐撑破,两两抵消。”
如此一见,福履齐并非是消灭隐患的良药,而是用比器灵残留更强的器灵能力将弱势一方吞吃入腹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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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越摸越热啊文小将军,您这烧发的好奇怪喔
感谢你喜欢我笔下的故事!
喜欢文俞请多多支持!之后还会有甜甜小剧场
也祝你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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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卷屯稿中,
有全文大纲,可放心入,不会坑
隔日更新,
祝你天天开心,我们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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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福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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