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邪术生造的器灵不只汲取主人情绪,还要啖食血肉,外表看上去与寻常器灵无异。
但更为残暴,凶险。
伤人时常自中心起裂,缝隙里黑雾缠绕,出腥腐气,爆炸而无火光。
与御船上的宝钿团花酒杯、辞今朝筱缃手里的琉璃钗、鉴器司记录近年来数起私下交易的器灵伤人案中涉及的器灵表现皆相同。
听得细节处,俞蕴和文故知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凌厉的眼神扫下去既是对许掌柜所知信息的期待,又是对未知的担忧。
鬼市中人若当真是以邪术生造器灵流通买卖,则考虑到双槐坊一战时姚持谨一方的状态,许掌柜记忆里当年由邪术器灵引发的大疫未必不会卷土重来。
想来那些持器灵时毫无知觉痛觉,血战到死,堪比活死人的紫衣杀手便是为此邪术器灵所害,强行择主,吸食血肉,残躯与器灵伴生。
“正是,情况确如二位猜测。”
许掌柜答道,他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坚定的抹去了二人仅存的一点侥幸。
“逾舟怀疑,如今京城逐渐壮大的鬼市势力便是在使用当年贡康边境甲勐金一脉流传的邪术,制造残暴邪祟器灵谋取私利。”
铺垫许久,从为官讲到流放,许掌柜终于把这句噎在他喉头十几年的话吐了出来。
说这话时他一鼓作气,语速极快,其间不自觉的耸动肩膀,瑟缩脖子,眼神从俞蕴身上飘到文故知身上,又不断转头左右看。
过度惨烈的战争在他心头埋下了难以剥离的恐惧,仿佛只是让真相说出口便用尽了他的力气。
许掌柜需要用频繁的左顾右盼来提醒自己身处之地是宁静肃穆的卫遣司议事堂,不是尸骨遍地的贡康。
身后把守着大门的是军容整肃的卫乌使,不是带着器灵狞笑的甲勐金。
还有上首端坐的官员,许掌柜仔细观察着俞蕴的面貌、身型和陪在她身前的那把长剑。
这是卫遣司的主人,本朝斩器灵最锋利的剑,不是当年肉身做盾,螳臂当车的孟师傅。
许掌柜久久凝视着俞蕴,在她坚定的回望目光中逐渐平静下来,胸中的恐惧慢慢化为一团不灭的火,顺着血光烧到手背令他觉得指尖发痒,迫切的想要抓点什么东西。
也许是做工匠时的刀斧锤凿,也许就是砍下敌首的大刀。
当年能赢,何况今朝。
过度紧张散去后的疲惫令他有些脱力,许掌柜靠向椅子,脊背却还挺得直直的。
面对俞蕴和文故知脸上沉沉的忧愁,中年人捋着胡子出言宽慰,但在他看来是好消息的话在这二人听去又是另一番滋味。
“不过我想大抵是逾舟多虑,当年甲勐金一脉的邪巫早就叫孟师傅铲除了,怎会有所流传”
“京城距其千里万里,一路多少关卡州府,大人放心,甲勐金亡了,邪巫过不来的。”
他笑得爽朗又自豪。
但甲勐金的邪巫过不来,纠集在鬼市的又该是何方人马,所用的生造器灵邪术又是从何而来。
天子脚下都有邪术痕迹,到边境千里万里又有多少“鬼市”。
俞蕴听得闭了闭眼,实在无法受那半点笑容鼓舞。
先前她见文故知因紧张而将手放到刀柄上,现在轮到她自己到桌下去摸剑柄了。
身侧的文故知起初还断断续续的参与交谈,问些不轻不重的问题,但许掌柜说起邪术器灵后他便不知为何闭嘴不谈。
文统领可不是会因对器灵了解不多就置身其外的人,但不论俞蕴怎么观察询问,他就是闷声不肯抬头。
她只得转回头,不再看他对那盘快要碎成渣子的栗子糕继续施暴。
堂下,许掌柜神情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和希冀,但困于人到中年,骤然经历情绪大起大落后的他显得有点放空的茫然。
他仍有话想要交代,重复张嘴闭嘴,许掌柜好半晌没能抓到重点。
俞蕴看着他的状态多少有些动容,但孟逾舟还在带着证据奔逃,她必须抓紧时间从对方身上套出更多的消息。
诸多信息在脑中过了个遍,俞蕴规律而节奏的点在剑柄上的指尖在某处戛然顿住,没控制住力道的带着剑柄磕处锵然脆响,随之眼神一凛。
“你方才说甲勐金的邪巫都被孟师傅铲除了,可还记得当年所用是何方法?”
她突然对许掌柜发问,表情已经由方才听得他说话时的深思熟虑悄然发生转变。
且先不说是否为甲勐金一脉邪术,单看器灵伤人时高度相近的表现,兴许十五年前对付邪祟器灵的办法如今也适用。
即便不能再用,有旧日的研究记录来作了解邪术器灵形状表现的底本也是一条捷径,与鬼市抢时间,任何办法都是办法。
如此想着,俞蕴的视线避开许掌柜落到议事堂外。
院中不乏朱柿色官袍来往的身影,在一片冷色调的卫遣司中显得十分突兀。
孟逾舟也曾是其中一员,十分出色的一员。
眨眼之间,俞蕴方才还投射着关切的眼神转为毫无感情的冷漠,甚至有几分输出情绪后的疲惫,那双锐利上挑的狐狸眼重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好在这样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下一次睁开眼时又是和善的面貌,她的目光重又静静的落回许掌柜身上,任谁也没发现异样。
发生变动的唯有她的想法。
俞蕴对追寻孟逾舟下落的紧迫性已经悄然动摇。
两相比较,接下来行动目标和重点她已不打算维持原状,或者说目标依然围绕在孟逾舟身上,重点却从救人变成了寻找证物。
虽然不愿消极揣测,但以姚持谨的能力,孟逾舟此行凶多吉少。
即便侥幸没死,所躲藏之处能不被鬼市找到也未必能被卫乌使找到,遍京城暗处找一个人,所耗费人力物力不可估量。
但若追查证物便不同。
孟逾舟是被迫离开双槐坊的,此前还在主持池龟拍卖,其中拍客众多人员往来复杂,既知这是十分危机的机密便不太可能带在身上。
尤其是仓促离开之时留下的古旧铜铃,如此信物都能托于外人,恐怕已经自觉穷途末路。
他有信件托付许掌柜转交求援,便有极大的可能存有调查副本。
且孟逾舟辞官逃离后俞蕴以慈灯搜寻他到瑰市,各处城门都交代过拦他,那么若是有调查记录存在,便也就该在京城。
还有许掌柜。
俞蕴看着堂下那心情复杂的中年人,他正用手不自觉的在衣襟衣摆上搓动,那里原本挂着的象牙珠子被收去了鉴器司。
许崇山,得孟师傅真传,通晓器灵信息,是从十五年前的贡康走出来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若是当年风波再起,在如何保护百姓免受邪物器灵伤害方面,他会比孟逾舟的价值要高得多。
身为养父的他也该是最了解孟逾舟性情和为人的人。
而方才扫到院中的那一眼便是俞蕴理顺思路后的警醒,算起来,许掌柜与他们二人不过以假身份接触的萍水相逢,但却表现得十分真诚,将自身一切过往和盘托出。
他以友善、蒙冤、坚韧的中年人形象,作为情急无助的养父,替子送信,以器灵受害者身份险些让俞蕴在千头万绪一桩接一桩的事物中因忙乱而降低警惕。
又自降姿态,言语遮掩的隐晦叙说为官时受到的胁迫和冤屈,引有相似经历的文故知同情。
而揪其根本,是孟逾舟请俞蕴听信此人一言。
但瑰市为真,窃取典录司馆藏器灵为真,倒卖亦为真。
行踪不明的孟逾舟尚不能证明自己可信。
俞蕴已细细想过许掌柜提供的旧日经历,一去经年,且不说孟师傅是否已经作古,便是只说他所谓的甲勐金邪巫。
除性状表现外,其余他都说的很是模糊,具体有几件邪造器灵,如何发现,谁人发现,发现后处置如何,结果如何,官府档案记载又是如何。
他提供的信息全是概括,细节经不起半点推敲。
像是抛下引子般说一半又藏一半,重要的,全等着俞蕴张嘴问他。
而她先前想了又想也没明白许崇山费尽心机如此意欲何为,直到他那句笑容里的宽慰替她拼上了缺失的最后一块线索。
“许掌柜,你并不知道孟师傅当年是如何攻破甲勐金邪巫的,对吗?”
俞蕴从上首司卿椅上站起来,眼神牢牢锁定许掌柜的方向,以双手撑着桌面倾身向前。
悬挂在腰间的长剑阻碍了动作,被她不紧不慢的揭下来放到桌上手边,与此剑同时上桌的还有她从文故知那拿来的铜铃铛。
合并在一处时,藏在剑鞘内的锋利剑刃有意无意指向平躺着毫无生气的铜铃。
“我想,卫遣司大概是无法从你这里得到具体的情报和破局之法的”
“无论我问邪巫还是器灵,你都会告诉我知晓当年详情的唯有孟师傅的独孙孟逾舟,若卫遣司想要为捣毁鬼市而战,必要先为你寻得孟逾舟。”
而且是活着的,全须全尾的孟逾舟。
仿佛是早算到俞蕴会为了追求效率而做出权衡,许掌柜这是逼着他们为保下孟逾舟性命而想办法。
这让俞蕴觉得卫遣司受人胁迫的愠怒中又有了几分理解,理解他作为养父的慈爱之心。
被戳穿底牌的许掌柜也只是苦笑,神情中有几分未知前路的枉然,他有点想继续用茶水压下心头的酸涩。
但杯子已经空了,卓梧忙着为院中办事的卫乌使递送茶水手帕,替俞蕴收取往来文书,顾不上他。
整个尚器监典册院都在为双槐坊一事努力。
“俞司卿,我已近知天命之年岁,半只脚入土,所牵挂的唯有孟逾舟这一个孩子,师傅不吝赐教,他去时我曾在菩萨面前发过誓,无论如何也会保下这仅剩的一个孩子。”
许掌柜艰难张口,提到孟师傅时神色怆然悲痛,脸上的的皱纹都更深了几分。
但私心归私心,俞蕴所知所想他怎会不知,事实摆在眼前,他于弛归客栈内亲眼看着闯入者紫衣杀手姿态狰狞丑恶,拍卖行火光冲天。
对上他们,孟逾舟能有什么胜算,即便他如何努力想要装作乐观无知也是徒劳。
来卫遣司的一路上,许崇山袖中护着的密信无时无刻不将他灼烧,那里面是他养子孟逾舟的大义。
许掌柜不愿让这封信成为他的遗言。
“俞司卿,我一早便说了,我许崇山,打为官时候就是最末流的边角,我没有大本事,草民一个,所以怨我不识大局也罢,我今日,便只有这一句话”
上次为他自己,这次为授他大恩的孟家。
许掌柜使劲眨眼,抬头挺胸,努力绷着他曾在堂上受审理时不肯屈服的姿态,向着上首的官员祈求。
“若贵院想要破解鬼市邪术之法,唯有寻得我儿孟逾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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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中秋节快乐!!,今年到处都好热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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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完的可以浇给咱家文俞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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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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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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