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许愿都跟你说了吧？”
从露营地出来，两人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了一段，就在周默想问迟了了有什么事的时候，迟了了开口就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周默目光瞬间闪了一闪。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迟了了回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
小路是向上走的石阶小道，迟了了在周默前面两步，这一回头，两人的高度差就被缩小了不少。
这是迟了了从未体验过的视角，一时间她觉得有些好玩，又往后上了一阶，这下两人高度就差不多了。
“……嗯。”周默被她的小动作搞得有些分心，慢半拍才应声道。
“我猜出来的呀。”迟了了一脸骄傲地歪歪头，“所以，你现在都知道了？”
透过镜片，周默平视着她的眼睛，莫名的，那晶亮的黑色瞳孔中盛着的笑意，竟给他一种刺眼的感觉，就好像……他正直视着一轮太阳。
而这太阳的光芒是如此明亮，明亮到，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酸。
“……对。”半晌，他错开视线，低头看向一旁。
“我就知道。”迟了了努努嘴，语气中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可却唯独没有生气。
她转身继续往上走。
周默沉默地跟在她后面，试探着问了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我感觉很好呀！”
周默没有接话。
几秒后，迟了了忽地停下脚步。
周默也停了下来。
然后，迟了了转过身。
周默抬起头。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迟了了沉思着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蹬蹬蹬又下了几步，来到他身旁。
周默始终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高度差再次回归，迟了了仰头一笑，满意地说：“还是这样好点，起码我能看到你的表情。”
虽然明知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这一瞬间，周默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勉强只有半米宽的小路上，两人肩并肩继续往上走。
“真的，我没骗你！”迟了了继续刚才的话题，“许愿是不是跟你说，那次事故之后我状况不太好？”
“……嗯。”
“额——”迟了了抿抿嘴，“好吧，当时确实不是太好，但我真的只让自己消沉了那半年。”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周默小心地问她。
“什么感觉呀……”迟了了拧眉回忆起来。
她想得有点久，久到周默有些后悔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然而就在他想说“算了”的时候，迟了了却突然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其实没什么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感觉周围的东西都不太真实，半年之后突然醒过来，才发现时间过这么快！”
周默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这时石阶中断，两人面前出现一小块平地。
平地背山面谷，视野开阔。
迟了了溜溜达达地走过去，面朝远处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快地说：“其实真没有他们以为的这么严重，那半年里我没有整天以泪洗面，也没有天天做噩梦，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时间只是被暂停了，我只是发了个呆，半年就过去了。”
说到最后，她回身看着周默，无辜地摊开手，好像在说：我也挺无奈的。
周默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来到她跟前。
“那半年之后呢？许愿说，你突然就恢复了？”
“嗯呢，”迟了了点点头，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低声说，“其实有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什么事？”
“其实，我妈妈不是当场就离开的，车祸发生之后，我们被困在车里，她还跟我说了很多话。”迟了了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
周默却笑不出来。
她说她妈妈并不是当场去世的，那也就意味着……她是眼睁睁看着她妈妈走的。
看着她妈妈一点点失去生命迹象，感受着她妈妈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冷，听着她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她说了什么？”周默压下喉间的异样，轻声问道。
迟了了又回看向远处：“她说，让我不要因为这件事怪自己，更不要从此害怕过生日，因为这一天是我和他们正式见面的日子，她和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感恩这一天，以前我们一家人一起庆祝，以后她们不在了，我也要替她们一直庆祝下去。
“妈妈还说，以后我要学会让自己开开心心地生活，不要总是哭鼻子。但，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也可以适当生气或者难过一下下，五分钟就好，不能再多了！”她朝周默张开一只手，说。
“她还说，希望明年生日的时候，我能高高兴兴、好好地去看她们，跟她们讲讲我这一年的生活，高考考了多少分、上了什么大学、去过哪些地方，近的、远的，经历过什么事，开心的、不开心的，还有遇到的人，喜欢的，或者讨厌的……”
周默心中一恸，突然明白：“所以半年后——”
“对呀！所以你知道我突然醒过来，发现竟然已经过去半年心里有多慌了吧？”迟了了扬声说，“我答应她下一次生日要好好地去看他们的，结果一照镜子，妈呀，我看起来简直不要太糟糕！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上的肉全没了，脸也都这样——”
她说着，狠狠做了个嘬嘴吸腮的动作。
“——凹下去了！然后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简直跟个疯子一样！
“离下次生日只有不到半年了，我肯定不能那样去看他们的，所以只能赶紧打起精神让自己振作起来。你别说，这一振作，还真挺有用，就是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
“家里的事情要处理就不说了，最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我要复读！要重新准备高考！我本来还差3个月就熬出头了，现在要从头开始！”
她哭丧着脸，语气痛心疾首，一边说一边看向周默，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些附和。
然而周默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迟了了失望地直摇头。
“算了，我忘了你没参加过高考，这种痛苦你不会懂的。”
周默原本还有些难过，被她这一说瞬间破了功，低声笑出声来。
迟了了哀怨地瞪他：“你这是幸灾乐祸吧……”
“咳！”周默赶紧清清嗓子，压直嘴角郑重摇头，“不是，是为你感到难过。”
迟了了气呼呼地撇过头：不信！
周默只好哄她：“后来呢？”
“后来？”迟了了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后来我就顺利考上大学啦！因为我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本身还可以，而且还有许愿给我补课哈哈！”
如果当时就认识你，补课哪还有许愿的份儿，周默在心里下意识反驳。
迟了了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转身继续往前走。
“搞定高考之后，我就又腾出手处理别的事了。其实在复读那年我就发现自己对坐车有了点阴影，所以看了一段时间心理医生后，我就开始逼着自己去学车。
“先是去开卡丁车，然后去坐过山车，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把荔安的游乐场都玩遍了嘛，主要就是那时候玩的！
“许愿也可害怕这些东西了，但他还非要陪我去，有好几次我俩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然后一起当着好多人的面抱头痛哭！哈哈！后来，等都适应了，我又去考了驾照，不过许愿不让我开车，所以上学和出门都是他载我。”
明明每句话的背后都是那样让人揪心的日日夜夜，但此时被她再说起来，竟不见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怕或低落。
相反，她目光灼灼，眉飞色舞着、手舞足蹈着，更像是一位凯旋的战士在向周默炫耀自己的战绩。
她成功了。
周默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你很厉害。”他说。
迟了了下巴一抬：“那是！”
“这个过程大概用了多久？”周默问。
迟了了粗略算了一下：“两年多点？我驾照是大三考下来的，那时候许愿刚好大四。”
周默点点头。
“还有别的吗？”他问。
“别的？”
“那次事故，还留下了别的阴影吗？”
“嗯……经常心情不好，算吗？”
“算，吧。”
“不过这个我也找到克服办法了！”迟了了又露出那副骄傲的小表情。
“什么办法？”周默顺势问。
“画绘本呀。”
周默一怔：“从那时候开始的？”
“嗯呀！有一次学校组织活动去福利院，我发现跟小孩子相处我心情会好很多，对了，这个之前也跟你说过，就是小孩子的治愈力嘛，然后我就慢慢开始画绘本了。”
突然，她哎呀一声。
周默的心猛地一提：“怎么了？”
迟了了回身看着他，无奈：“没路了——”
周默顿时松了口气。
“那往回走吧。”他说。
只能这样了。
于是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
“所以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你对我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迟了了为刚刚的话总结陈词。
“好。”周默答。
“以后开车看到大车，不用担心我会害怕哦。”
周默神色微动：原来，她是从这里看出来的。
“……好。”他又答。
过了会儿，他又问：“我有个问题，为什么这件事，你从来没有提起过？”
“诶？”迟了了有些莫名，“好像，没有说的必要吧？我总不能突然莫名其妙地跟你讲，‘诶周默你知道吗？我家人在我17岁生日的时候就全都离开了！’。”
她设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一脸嫌弃：“也太傻了。”
“我外婆……”周默欲言又止。
“你说你跟我讲你外婆的事情那天？”
“嗯。”
“你想让我跟你比惨呀？”迟了了忍不住乐了，果断摇头，“可我觉得这样不好，总不能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事，就要显得你的难过不值一提吧。”
跨过所有悲伤的迟33：最惨的是我要重新准备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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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了这么久的迟33人物设定，到这里算是完全揭晓了。
无所谓利他的特质，关键是拥有自救的能力和勇气，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小太阳女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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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最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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