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馥与晏魈后背相抵，刹那间，无需言语，一种奇异的默契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滋生。
面对赫连明珠裹挟着狂暴力量再度当头劈下的焚风巨剑，晏魈刚要咬牙硬撼，却听见身后的萧馥清叱一声。
“交给我！”
听到她的声音，晏魈心下一定，侧身一转，为萧馥让出了空间去。
腾出战场后，萧馥身形如风中垂柳般柔柔一旋，剑招已然变幻，如同灵蛇般缠绕上焚风那沉重无匹的剑脊，将一股巧妙劲力顺着剑身传递。
与此同时，萧馥脚下步伐一转，就牵引着赫连明珠那狂暴的力量微微偏移了方向。
只听“轰隆”一声，巨剑擦着晏魈身侧狠狠砸入地面，碎石泥土飞溅，砸出一个深坑。
赫连明珠这一剑落空，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恼怒之下，赫连明珠虽然疲态乍现，脸上却反而血光更盛。
晏魈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手中长剑不再格挡，而是化作厉芒，精准无比地刺向赫连明珠因巨剑砸地而暴露的空门。
这一剑快、准、狠，带着燎原之火焚尽污浊的决绝。
“喂，恶鬼！小心毒弩！”
但饶是如此，萧馥也没有放松警惕，她早已瞥见侧面两名碧梧弟子再次抬起机括弩，弩箭箭头隐隐淬着不祥的黑色。
是以在晏魈刺向赫连明珠的瞬间，萧馥身形未停，剑光已如流水般铺展开来。
然而，萧馥手中那清冷的剑光并非直取弩手，而是精准地劈斩在他们脚下和身前。
下一刻，崩裂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几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尽数断裂。
那是碧梧书院特制的悬命丝。
空中设罗网，只待杀众生*。
这东西柔韧如发，足以承重千斤，肉眼难辨却利如微齿，一旦接触便会立刻割破皮肤，随着人们的动作渗入经脉，阴毒异常。
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没想过要让晏魈活着离开此地。
好在丝线断裂的细微声响虽然已经被淹没在了战场喧嚣中，但效果立竿见影。那两名弩手被萧馥的剑气所波及，其中一人趔趄着向前扑倒，手中弩箭失了准头，嗖嗖两声射入旁边的树干。
更致命的是，断裂迸溅开来的丝线仍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它飞掠而去，触发了旁边一个被凌修诚精心布置的的机关。
这机关连着毒囊，霎时之间，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墨绿色毒烟猛地爆开，瞬间将那两名倒霉的碧梧弟子和附近几名试图靠近的赤霞外围弟子笼罩。
一时之间，惨叫声和剧烈的咳嗽声接连响了起来。
“蠢货！”
远处枯树下的凌修诚脸色铁青。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精心布置的毒网竟被她利用，继而反噬了他们这一边。
“下一个该你了！”
萧馥冰冷的声音如同修罗的宣告一般响起，她甚至没有完全收回施展剑势，足尖就在晏魈借给她的力道上猛地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旋身腾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超越视觉的清冷弧光。
她的目标正是躲在暗处的凌修诚。
一连串细密如冰雹坠落时的脆响接二连三响起，凌修诚只觉得眼前数点寒芒如跗骨之蛆般袭来，速度快得让他心惊肉跳。
他本能地挥剑格挡，手中长剑瞬间爆出数点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偷袭失败还被逼退，实在是够丢脸的了。
他怨毒地瞪了一眼半空中飘然落下的萧馥，且战且退，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再次隐入了外围的阴影。
剩下的，便是那个叫巫善的家伙了……
萧馥眉心一蹙，环视着战场，却见这家伙更是退避三舍之外，孤鸿的其他弟子更不必说，见萧馥与晏魈实力不俗，也都萌生了些许退意。
连续受挫，三大派的攻势为之一窒，赫连明珠气息已显紊乱，攻势不再如初时那般一往无前。碧梧弟子因毒烟误伤和凌修诚的分心，那些负责远程袭扰和陷阱布置的弟子们渐渐开始出现混乱。孤鸿弟子更是因巫善的退缩而变得畏首畏尾。
“就是现在！晏魈！”
萧馥旋身落地，与晏魈再次背靠背。
“明白！”
晏魈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问心林所有的悲愤与不屈都吸入肺中。霎时之间，一股远比赫连明珠更加浩荡的炽热剑意，带着焚尽世间一切不公与污浊的怒火冲天而起。
这时候的晏魈不再防守，不再闪避，手中十绝长剑仿佛化作了燃烧的陨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主动冲向惊疑不定的赫连明珠以及她身后略显慌乱的赤霞弟子。
剑光所过之处，地面枯草瞬间化为飞灰，那磅礴的剑势，竟隐隐有当年十绝掌门扞卫正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风采。
这是萧馥第一次看见晏魈用剑。
上一世，萧馥前去与晏魈比斗的时候，晏魈并未出剑，许是因为他没见过自己，不晓得萧馥的月华剑法亦不逊色七大剑派中的佼佼者，只以拳掌格挡还击，最后力尽不支，亡于萧馥剑下。
此时看着飞身上前，持剑而往的晏魈，萧馥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这一世……与他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周遭喊杀声四起，如同大风呼喝，她的心脏却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胸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望。
杀！杀出问心林！
好和自己可敬的对手再比上千场万场！
萧馥也又一次地出剑了。
飞雪残星、云山幽壑，接着便是残荷垂柳之招。
萧馥的剑密如急雨，舞成一片飞扬的银色流光。赤霞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意所慑，阵型瞬间动摇。赫连明珠更是首当其冲，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焚风”之火，在晏魈和萧馥两人的剑意面前，竟如同风中残烛。
她咬牙怒吼，斥骂了一声，又缓缓握紧了手中沉重的巨剑。她暗自蓄力，脸上血纹也跟着泛起狰狞如恶鬼的猩红血光。
萧馥暗道不妙。
是《饮血咒》。
这是来自赤霞剑派的一种禁忌功法。
以催动自身血气来换得一时之间的功法暴涨，乍看之下并无异常，但长此以往，必将亏耗自身。
上一世的时候，萧馥自然也有提醒过赫连明珠，但很显然，这小姑娘并不领情，萧馥便也作罢，不再提起了。
而如今萧馥和她也不再是友人，更没有多嘴的必要，她抬臂甩了个利落的剑花，就准备挥剑迎上。
“让我来吧！”
就在这时，晏魈却一把抓住了萧馥的手臂，借势一甩，两个人竟然顺势就换了个位置。而在下一刻，两股至阳至刚的烈焰剑气如同流星对冲一般□□撞在了一起。
刺目的光芒和狂暴的气浪瞬间炸开，将周围的赤霞弟子狠狠掀飞，赫连明珠亦是闷哼一声，巨剑“焚风”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断一棵焦树，生死不知。
萧馥虽是两世以来第一次与晏魈并肩作战，却和他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油然默契。是以就在这光芒最盛、气浪最狂，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惊天碰撞所吸引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月下惊鸿，动了。
正是萧馥。
在晏魈与她互换了战场之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晏魈的“焚天”不仅是攻击，更是为她创造的转瞬即逝的绝杀机会。
她重生以来积蓄的愤怒，都凝聚于此剑。
月华剑法第九式——惊鸿！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快到超越极限的一抹清冷光华。这光华仿佛穿透了混乱的气浪与刺目的火光，如同月光注定要洒落大地一般直指战场边缘。
在战场边缘的那株枯树下，有着正因赫连明珠惨败而心神剧震，却仍是试图指挥碧梧弟子做最后挣扎的凌修诚。
凌修诚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锁定了他。
他眼中那清冷的光华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他想催动剑意施展极招，想从一旁的箱笼中启动保命的机关，亦想命令护卫抵挡……但一切都太晚了。
那剑光太快、太纯粹、太决绝。
“噗嗤”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牛油。
一时之间，凌修诚所有的不甘、阴毒，都凝固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在那里，一个细小的剑孔正汩汩涌出鲜血，带走他所有的生机。
手中那支长剑，无力地掉落在地。
凌修诚身后的书箱，同样也被逸散的剑气撕裂，里面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机关图谱，散落一地，被风吹动，如同送葬的纸钱，悠悠荡荡地飘散开来。
至于剩余的那些碧梧弟子如同失了头的苍蝇，惊恐地看着倒下的凌修诚，再无战意，纷纷向林外溃逃。
而一直如同秃鹫般在战场边缘逡巡的巫善，在看到赫连明珠惨败、凌修诚毙命的瞬间，眼中最后一丝贪婪也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嘶鸣，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受惊的鬣狗，带着残余的几个孤鸿弟子，一头扎进问心林深处茂密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什么战利品，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都不值一提。
狂暴的气浪渐渐平息，刺目的光芒散去。
但是，问心林这片曾经的侠义圣地，此刻已化为修罗场，再回不去了。
这里覆盖着新的血迹，断剑冢旁又添了几具无名的残骸。
三誓石沉默地伫立着，凝望着这对血战过后的同侪。
晏魈以剑拄地，单膝跪倒，大口喘息着。但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赫连明珠倒下的方向，似乎是想要确认那团暴烈的火焰已然熄灭。
“喂，别看了。我们得走了。”
萧馥喊了一声，持剑朝着他身前走了几步。
现在的萧馥也同样狼狈，青碧色的劲装上沾染了点点血污和尘土，束发的红绸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方才那一战让她消耗巨大，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溃逃的敌人和寂静下来的山林，手中长剑斜指地面，清冷的月光仿佛萦绕在剑锋之上，未曾散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穿过林间弥漫的血雾和烟尘，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那些断剑残碑之上。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残阳如血，断剑无声。
问心林的风穿过焦土与残骸，仿佛在质问着一个问题：如今的江湖，所谓正道，究竟在何处？
而萧馥与晏魈，这两个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身影，便是这问心林中，最倔强、也最刺眼的答案。
*空中设罗网，只待杀众生：出自【唐】杨苧萝《咏垂丝蜘蛛嘲云辨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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