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小绫的眼睛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云轻喉咙发紧，掌心渗出冷汗，剑柄在手中变得滑腻不堪，他感觉自己连剑都要握不住了。
他是剑修。
同时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咸鱼。
青云门的掌门青霄子就是剑修，青云门的“云”更是取自“补天云氏”这一古老强大的剑修家族。暂且不提青云门所出的剑修长老们，宗门内同龄的剑修弟子，哪个不是早已引气入体，剑气纵横？
就连外门的剑修弟子，都能用灵剑挥出些许剑芒。而他，补天云氏最后的血脉，从小被师叔带在亲自身边教养，十四岁了，却连最基础的剑意都感受不到。
“哈......等死吧。”云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说不定下辈子......能不做咸鱼剑修。”不让师叔失望......
他顿了顿，自嘲般补充：“不，下辈子连剑都不想碰。”
可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身体却先于思考动了起来。
“锵！”
长剑出鞘，寒光乍现。云轻一个箭步冲上前，剑锋直取最近那名邪修的咽喉。与此同时，他在心中默念《青云剑诀》心法，像过去千百次徒劳的尝试那样，拼命想要感受剑的脉搏，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剑意。
没有。
依旧什么都没有。
“废物......”他咬牙，剑锋偏转，勉强划破对方衣袍。
邪修狞笑着格开这软绵绵的一剑，反手一刀劈向云轻面门。云轻仓皇后退，却被树根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邪修举起染血的弯刀：“送你上路！”
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天地骤然变色！
“轰隆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被黑云吞噬，狂风卷起枯叶碎石，整片山林都在震颤。云轻抬头，只见漫天雷光在云层中翻滚，那不是普通的雷电。
是剑气化作的雷光！
无数道湛蓝色的剑意撕裂苍穹，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每一道剑光都精准锁定一名幽冥宗邪修，所过之处，古木崩裂，山石化为齑粉。
“不！！！”
一名邪修刚举起弯刀，剑光已穿透他的眉心。鲜血尚未溅出，他的身体便僵直倒下。
“快撤！快撤！！！”
惨叫戛然而止。又一道剑光将说话者拦腰斩断，内脏洒了一地。
云轻呆呆站着，温热的血珠溅在他脸上。那个刚才还狞笑着扑向他的邪修，此刻就倒在脚边，瞪大的眼睛里还凝固着惊恐。
短短几息之间，幽冥宗数十人尽数伏诛。残肢断剑插在焦土中，血腥味混着雷火的焦灼气息，宛如修罗地狱。
风止。
一道修长身影踏着最后消散的剑光而来，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青云门长老制式的月白色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银线绣成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光。那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青玉簪半束，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棱角分明的侧脸。
剑眉之下，是一双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岁月沉淀出的凌厉与沉稳。
云轻的呼吸停滞了。
是云止水。
本命灵剑“思云”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云止水落在云轻面前，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带着罕见的焦急，在看到少年满脸血迹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抬起，用袖口轻轻擦去云轻脸上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不像那个严厉的剑道长老。另一只手握住云轻颤抖的指尖，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云轻打了个激灵。
“没事了。”云止水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师叔来了，别怕。”
云轻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他本该觉得丢脸的。可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全都化成了滚烫的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
云止水叹了口气，将少年揽入怀中。宽大的衣袖隔绝了血腥的战场，只留下清冷的檀香萦绕在鼻尖。
符小绫腿一软坐在地上：“得、得救了......”
武阳直接躺成大字型：“老子真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
“您、您是剑道执教长老！”
符小绫突然瞪大眼睛，手指颤抖地指着云止水，声音都变了调。她慌忙俯身行大礼，额头差点磕到地上。余光瞥见武阳还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急得冲过去就是两脚：“武阳！快起来！是执剑长老！”
“啊？长老？！”
武阳一个激灵，竟凭着体修惊人的腰力直接鲤鱼打挺蹦了起来。沾满血污的弟子服哗啦啦往下掉碎叶，他手忙脚乱地拍打两下，抱拳行礼时声音洪亮得惊飞林鸟：“弟子体修武阳，拜见长老！”
云止水微微颔首，怀里的云轻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少年肩膀的伤口已经浸透半边衣袖，湿冷的血迹蹭在他月白色的长老服上。再看向面前两个伤痕累累的小弟子，符小绫的束发带断了，披头散发的模样加上小脸上的血污，非常可怜；武阳的弟子服已经只剩了些许布条，堪堪挂在身上。
“辛苦了，先回宗门。”
他声音依旧冷冽，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修长的手指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传送玉佩，指尖稍一用力。
玉佩碎裂的瞬间，磅礴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一道巨大的法阵在众人脚下展开，繁复的符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将四人团团包裹。
符小绫只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扭曲。
参天古木、血腥战场、甚至空气中的焦灼气息，都在刹那间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块，古老的空间之力掀起无声的风暴。她下意识抓住武阳的胳膊，只见周围景象如褪色的水墨般模糊消散，湿润的泥土气息突然被凛冽山风取代。
众人出现在青云门问剑峰的白玉广场上。晨钟余韵未散，几只仙鹤被突然出现的空间波动惊得扑棱棱飞起。正在扫洒的外门弟子呆立原地，扫帚“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是......”符小绫腿一软，被武阳拎着后领才没跪下去。她认得这个地方，问剑峰顶的传送阵。
武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我不是在做梦吧？”
青石铺就的广场，远处巍峨的主峰大殿，还有那棵据说活了上千年的悟道松。他们真的回到了青云门！
云止水已经抱着云轻踏上虹桥。他的本命灵剑“思云”不知何时悬在身侧，剑气自动隔绝了山巅的寒风。怀里的少年终于止住颤抖，却把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前，死活不肯抬头。
“送他们去药堂。”云止水对赶来的执事弟子吩咐道，目光扫过武阳血肉模糊的拳头，“用玉髓膏。”
武阳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能生白骨的内门秘药！
“长老！”符小绫突然鼓起勇气追了两步，“那些幽冥宗的人......”
“自有戒律堂处置。”云止水脚步未停，最后一字落下时，人已消失在长廊尽头。
符小绫和武阳面面相觑。
“那个......”符小绫犹豫道，“那个剑修弟子和云长老.....”
“嘘！”武阳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该问的别问！”
远处，药堂的铜钟突然敲响，惊起一群白鹤。
“谁要你救！”云轻把脸埋在师叔胸前，哭得颤抖，“你不是让我走吗......”
云止水抚摸他发顶的手顿了顿。
药堂内飘着淡淡的苦艾香气，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药长老坐在藤椅上，面庞带着慈祥的笑意。
他雪白的长眉几乎要垂到脸颊，像两缕柔软的云絮，一双眼睛却明亮如少年，眼尾堆叠着岁月的细纹。手中捧着的青瓷茶盏冒着袅袅热气，衬得他愈发仙风道骨。一身靛青色的长老服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几点新鲜的药渍，显然刚捣完药材。
“小云轻啊......”老人笑眯眯地捋着胡须，“听说你今早是翻墙出去的？”
躺在竹榻上的云轻浑身一僵。
“我、我那是......”
他早上确实是翻墙出去的，一边哭一边翻墙，相当狼狈，一心只想离他师叔远远的。然后被看门老头发现了，还特意给了他一脚，给他的“离家出走计划”一番助力。
“今日就让新来的弟子练练手吧。”药长老仿佛没听见他的辩解，转头对帘外唤道，“青萝，进来吧。”
他捋着银须，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声音依然温和：“年轻人嘛，总要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
纱帘轻动，一位身着月白医修服的少女款款而入。面纱上方露出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格外温柔。
“云师兄好。”她声音轻软，行礼时发间银铃叮咚作响。
云轻刚要松口气，却见少女从药箱取出的不是惯用的玉勺或者膏药，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银钳。她动作优雅地取出药盘中的银钳，指尖在云轻血淋淋的伤口周围轻轻按了按。
“师兄忍一忍哦。”
“等、等等！”
“嗤！”
银钳精准夹住嵌在皮肉里的透骨钉，猛地一拔！
“啊！唔！”云轻浑身剧颤，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门外就是师叔，他绝不能......
“咔！”
第二枚钉子□□脆利落地拔出，带出一小串血珠。云轻疼得眼前发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鲜血顿时涌出，师妹眼疾手快地按上止血散，另一只手已经掐了个止痛诀。可那法诀显然没学到家，云轻只觉得一股凉意过后，疼痛变本加厉地反扑回来。
“抱歉呢师兄，”师妹无辜地眨眨眼，“我上个月才学的。”
云轻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流泪。
——————
门外茶香氤氲。
院外石桌旁，云止水端坐在紫檀木椅上，腰背挺得笔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眉头始终没有舒展，指节无意识叩着桌面。
每叩一下，青瓷杯里的茶汤就漾开一圈涟漪。
“云轻这孩子长大咯。”药长老捧着茶盏，热气氤氲了眉眼，“你管不住他啦。”
瓷盏在云止水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眼前又浮现那个画面：幽冥宗邪修的刀，少年脸上溅满鲜血，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恐。
“幸好他带着安魂铃。”
否则他根本感应不到云轻遇险。否则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此刻已经......
云止水的指节泛白。
里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榻上滚了下来，然后是小师妹温柔的声音：“云师兄不要跑呀~”
药长老笑呵呵地又斟了杯茶：“今日的事情，是你不对。”
“......我知道。”罕见的，云止水没有反驳。
他望着茶水中晃动的倒影，声音低沉：“我对他说了重话。”
药长老的白眉挑了挑：“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将一盏安神茶推到云止水面前，“你选了这条路，就要承担这条路的后果。”
老人叹息般摩挲着茶盏上陈年的裂痕，茶水温热，映出云止水疲惫的眉眼。
云止水闭了闭眼。那个浑身是血却还死死握着剑的少年，与记忆中另一个身影渐渐重叠。
风掠过药圃，惊起几只彩翼的寻药蝶。
“我不后悔。”云止水凝视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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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师叔来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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