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自愧不如地倒退着出去了。
刺史大人给我们讲过三国后期那场西陵之战的故事,东吴的陆抗打败晋军,羊祜改变了战争策略:以逸待劳,集聚攻心。
对于抓到手的吴国俘虏,任走任留,不作为难,并且厚殓阵亡的吴军将士。这种好事,也就只能发生在羊公与陆抗对垒的时代。
至于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的传说,用毛骨悚然、众鬼齐泣来形容都不能描述其万分之一的恐惧。
拓跋捍:想献媚却找错了主子。你小子心软干嘛跟小古掰持道理。自己偷摸干就完了。
俘虏男:我比什么古人,显你知识渊博啊!
古筵搬来一把圆凳放在男人旁边,“请坐。”
男人躲闪,“公子,您就让我跪着吧。”
秀色可餐比炮烙好使。拓跋抱着双臂,像看戏似的瞅着下边。还是古兄弟有两把刷子,甭管跟着绳将军,还是寄大人,我咋一回没遇上这么好伺候的怂货。
“一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么?”古延搀扶着他坐上了位子,“关于木骨颅的事情你了解多少都要讲出来。”
“为报公子的搭救之恩,我耶律拔里知无不言。”男人看着他的清亮眸光说,“我祖上也是鲜卑人,留在东北,融合当地的残余部落,逐渐形成了契丹,库莫奚,室韦三支部族。”
同为鲜卑手足的血脉,为了夺取生存资源,互相吞并与残杀,其中属耶律姓氏的契丹最为强势,分别征服了库莫奚,室韦,还有女真,基本统一了东北方。
契丹发展到了拔里的父亲耶律旦一辈,力量已足够强大,趁着呼延垿俎羽翼未丰,欲拿下匈奴的地盘,不成想须卜氏出了一员虎将——右骨都侯须卜中规。此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并且对呼延垿俎死心塌地。
离间。美人。重金收买。所能使得上的,用到了中规身上都化为乌有。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手里攥着幽云六个州,就因为须卜中规的阻挡,一把好牌给打得稀烂。
两只同样凶猛的老虎,其中一只不可能折服到另一只的脚下,俯地称臣。瓦岗军李密的辗转事迹,足以给他敲响警钟,称臣称帝,你可得给自己想清楚,降唐再叛唐,只能死一条。
藏起利爪,绕过后来者居上的匈奴追兵,契丹迁徙到伏尔加河下游,开始了异乡人的客居生活。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耶律族不断被东斯拉夫人征兵参战,以换得本族苟延残喘的机会。
初生牛犊不怕虎,二十岁出头的耶律拔里,决心与东斯拉夫人决战,率领部族杀光围困他们的敌人,十万部众向东,投奔已站稳脚跟的老一辈同族拓跋挞。
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惊地一声雷的揉然杀掉了拓跋挞,血洗了鲜卑全族,少有活口。耶律旦被软禁,木骨颅主使耶律拔里去杀掉拓跋挞在汉人手里的儿子拓跋捍,不献上他的人头,就甭想要耶律旦以及家人的性命。
听完耶律的故事,拓跋哈哈大笑,“老子成天在草原上放鹰,木骨颅竟然用屎蛋来完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认为能刺杀成功吗?”
耶律拔里叹了口气,别说摘你的脑袋,我自己项上的肉球还不知道哪会儿搬家呢。
“据你平日观察,有哪些同伙是木骨颅的死·党?”
“这?”耶律犯难,风餐露宿多日,谁是奸·细他当然是门清。老爹在人家手里,稍有不慎,便有灭族的危险。
“你只需要悄悄指认,但说无妨。”
“除我以外都是揉然族人,我确定无疑。”耶律顿了顿,“可队伍里年纪最长的那个老迟头我却捉摸不定,他基本不怎么说话,负责给我们弄吃的,也会治疗个风寒感冒什么的。”
“老迟头是一直跟着你们出门执行这次暗杀行动的吗?”
“我们出发以后不久,木骨颅才派他来的。”
古筵给拓跋打了个手势,拓跋心领社会地喊进了副官和一个当差的兵役,“把人带下去,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天色已临近黄昏,看来今天走不了了。拓跋心里很没主意,寄大人派来的救兵怎么也得等到后半夜才能到,大堆的俘虏可怎么处置。
古筵跟他耳语了一阵,拓跋拍掌叫好,“天黑好办事。”
午夜时分,大多数人都进入了休息状态,拓跋捍带着他的副官,加上古筵共三个人,动作麻利快地把那些昏昏欲睡的劫匪斩杀得片甲不留。
拓跋捍抹了抹手上的血迹,对副官说:“招呼起来几个贴心的,把这些烂肉都丢到山沟里沤成萝卜干喂野狼。”
“是嘞!”副官吹着口哨走了。老子管他匈奴,还是揉然女真的,杀这么多个,我们赚大发了。
“小古,那个老迟头你留着干什么使?”拓跋心里充满狐疑,老家伙又脏又臭,说话还结结巴巴,你从他嘴里能套出咐玩意儿。我就纳闷了,木骨颅为何派这么个糟老头儿搁在队伍里?
“我自有道理。”古筵又道,“寄大人的援兵到了以后,你把耶律乔装打扮一下,混在队伍里把他带回古昶,严加保护。”
“人都死光了,连个回去报信儿的都没有,木骨颅不会胡乱猜疑,把耶律的家人都杀了灭口吧?”
古筵摆手一笑,“应该不会。”
木骨颅不傻,线索断了,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倒戈投降或桃之夭夭。死一个耶律拔里,对揉然来说并无影响。怕的是第二种情况的产生。只要耶律还活着,以后就有条件资源可交涉。
老人衣衫褴褛,时不时用袖子擦拭从嘴角流下来的口水。深眼窝,高颧骨,棕色的皮肤,下巴颏留着一圈卷曲的红色虬髯。
古筵恭恭敬敬地捧着一只净白的瓷盏站在那儿,“迟先生,请用茶。”
老迟头眼皮都没挑,冷冷地问:“哪儿的茶?”
“顾渚紫笋。”
老人眼皮一耷拉,不大高兴地说:“你们都吃饱喝足了,光给我饮茶,是打算让老家伙洗肠子吗?”
古筵脸皮红了,“军营中只有大鱼大肉,粗粮淡饭。”
迟老头端过茶盏,对着碗中紫色的笋状茶叶审视了一会儿,“泡茶的水不会是河沟里的洗脚水吧?”
古筵忙不迭地解释,“不是不是,我打十几里地外的山泉挑回来的清水。”
老人先抿了两口,然后一饮而尽,又把碗送回年轻人手里,“再去续来。”
当古筵一转身的工夫儿,迟老头从窝在地上打了个旋风,外衣抛开,躯体挻直,再一抹脸,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黑袍长衫,灰色的发髻高绾,白玉簪别插,胸前美髯飘逸。
古筵听到身后的风声,没等相看就跪倒在地,“师父!”
不错,这个所谓的老迟头就是赤衡真君扮演的。他变成一个流浪江湖的郎中,投到揉然部落的账下,治好了几个长官的顽疾,深得信任。
向来疑神疑鬼的木骨颅用这次人事安排来刺探他是不是间谍。如果露马脚的话,命自己的人就地把老迟头诛杀。
一路走来,赤衡真君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也沿途了解了很多土著的真实情况。黎民百姓的疾苦就是连年战争,无有幸福安康可言。
“万俟,木骨,公瓒甘普,必得消灭,不然天下人无祥瑞。”赤衡慷慨陈词。
“师父,我想先回宫里探望父王母后。”
赤衡真君点头,“在燕北留几日吧,以解他们对你的思念之情。”
援兵飞驰而来,收了人,彼此交待完毕又磅礴而去。大天大亮,拓跋一宿都没合眼,但神清气爽。摸了摸长在颈上完好无损的大脑袋,他直给古延作揖,“兄弟,谢谢啦!”
古筵轻描淡写地说:“混迹在江湖是自由自在,但国耻没齿难忘。”
拓跋咬碎钢牙,“我想摘掉木骨颅的狗头祭天!”
“杀了一个木骨颅有用吗,他死了,还有铁骨颅,银骨颅,金骨颅。”
连根拔除匈奴的单于势力,可是中原人几百年都没能完成的霸业。漠北,乃至边疆出现的各类数量庞杂的异族外患,新出来的揉然只是其中最显赫的一支而已,他们都惦记着吞噬中原这块大肥肉。
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博弈由来已久,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迄今为止还不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现如今的局面就是伺机而动的虎狼如雨后春笋,我们必得采取敌动我跑,敌追我藏,敌怠我打的迂回策略。
拓跋的坐骑与古筵的马匹并驾齐驱,吭哧半天,为了心里暗暗拨打的小算盘,他还得努力一下。
“小古,你弟弟的活计辛苦且不论,那等于每天在刀尖上舔血。我们寄大人广招贤才,给小公子安排个好差事不是啥作难的。”
“各有各的生财之道,勉强不得。”
又吃了大瘪子。我得找个由头,多挽留一天是一天。
“到了皇城,跟我认识一下寄公子吧,他肯定高兴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古筵抱拳道:“多谢抬爱,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草,我磨香油似的磨出来这么些好言好语,还颔首低眉地顺着你,咋连面儿都不给。
拓跋还不能发火,陌生人救了你的命,又帮你处理了难题,你单方面想加深联谊,对方不同意,总不能掐着脖子上吧。你想霸王人家,只可惜身上没二两酥油可咔哧。
“那你在京城办完事,可以去找我吗?”
“哥哥不用劳神,”古筵扽了扽马缰绳,“看情况吧,我兴许会去。”
总算有活口,拓跋的心气有所缓和,“我住在翰林院的馆驿。”
“好的。”
翰林院是啥地场,普通民众都挨不近门口。“我到时候给值班守卫留话,你只要报上名字即可。”
古筵的马往前多走了几步,说话的声音显得幽远绵长,“我觉得我还是不去得为好,去了大家恐怕都不自在。”
你怎么还来回来去地拉锯!
拓跋捍在反胃。游艺海外的高人浑身都没有烟火气,随性而为,不知道怎么与人为善。
副官赶上来捅了捅发呆的长官,“古大侠就这么走了,如果我们再遇上歹人怎么办?”
出气筒自己送上门,不用是鲨臂。拓跋捍回怼道:“谁还能跟谁一辈子,人家又没卖·身给咱。你小子有命活,没命去阎王爷那儿报到。”
副官给噎得差点背过气,我们长官也是经一事长一智,哎,不是长一智,是长一丈的脾气。
怎么说,拓跋捍也是根子里自带贵皇子的脑短路,保护过度的孩子长不大,冲动容易,智商泥石流来得更容易。
“要不然我派个人跟在古大侠身后吧。”
省得您吃不到嘴里总惦记着锅里的肉。
拓跋捍听了就要揍人,古筵的功夫你眼瞎没看见,派人跟踪他,不是你作死,是我迂腐。
“派别人我不放心,你自己上最稳妥。”
副官一缩脖子,作茧自缚,我说他脑缺,我特么也是半斤八两。真的假的,长官下了命令,你就得上。
“是,长官,我去。”
副官催马向前,光明正大地冲着古筵的背影撵上去了。
“你踏马地——”也太听话了吧。四六不懂!
拓跋捍骂了一半又把嘴巴封上,歪打正着,我不好出面的,底下人冒头倒没那么多讲究。
“公子——”在山道岔路口处,副官追上了古筵。
古筵看他过来开口就问:“拓跋捍叫你来的?”
给长官善后是我的工作主打。拐弯抹角不真诚,直来直去甚好。
“我们跟匈奴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寄大人身边急需沙场虎将。”副官揣摩着说,“古大侠既有强烈的爱国之心,不愁报国无门。”
古筵很有耐心地等待他把话说完,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认为像我这种人还缺少入仕途的途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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