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据那人所说,这个未知灵器之所以能被我感应到,应当是那位仙尊与我有过因果,才能使这个灵器与我有所感应。】
【......可我又能从哪里同这位仙尊有所关联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是你,可你从来也不告诉我你的名号身份,我也无从得知。】
字句在这里断开,后面连着的是仅余的空白书页,绢白的纸张轻薄,灵云伸出指尖搓弄又松开。
阁内昏黑,只有一个夜明珠摆放在地面,散发着柔和的温软光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将灵云和他手上的书罩在里面。
灵云垂着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书面,侧躺在地面上,另一只手虚虚地托着额头,柔软的润玉似的光芒将他的面庞也衬得如同无暇碧玉,小小浅浅的阴影映在脸上,却只让人有种月下看美人的静谧感触。
灵云似有所感,转头探出抵着额的那只手,轻轻拢起压在夜明珠上,只见微弱的莹白透过指掌显现在眼前,灵云看着那透过的颜色,一时定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颤着眼睫收回手,眼睛盯着掌心,嘴唇蠕动一下。
接着缓缓撑起身子坐直,勾了勾手指,一旁轻掩着的窗棂便被打开。
静静的夜里,没有风,星光透过敞开的窗漫射进来,深海似的天际缀着一弯月和许多的星,月亮似乎不日就要圆满,灵云瞧着它们,怀里抱着那本书。
感知着手里书册的厚度,和自己逐渐凝实的躯体,那个猜测几乎就要被证实。
灵云心想,自从书里提到当鸣江和那个未知灵器,自己的状态就越发稳定,直到如今,几乎与肉身无异,能够踩在地面,印出阴影,着实奇异,说明这本书籍应当本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融合便是回归原貌。
又想,既然这东西与自己的缘分甚至应当是同心一体,那么说来也就是自己分出去的魂魄,可若是如此,书里的那个灵魂又会是谁?
他又想,如今,自己躯体凝实,那以这本书籍为载体的那个灵魂,又该何去何从?又或者,它已找到了离开的办法?
怀里的书册被捂得发热,灵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瞧着外头。
既然它这样问我,他想着,抚摸着手里书册,那或许是我们缘分未尽,因果未了,若再有缘分,或许还能再见——
一簇火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灵云晃了一晃,第一反应是,藏书阁禁火呀,接着又从火焰缝隙中看见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稚嫩的脸,神情却如此悲痛,眼眶被烟熏得发红,脸颊脏污,紧咬着的牙关在一团黑里显出色来。
不等他再细细查看,那少年突然低头,接着灵云的肩膀传来感知。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灵云晃神,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不由转头向那孩子看去,怜惜地抚了抚他的头顶。
这是一个遭蒙大难的稚子。
左右一个孩子的乳牙也伤不了修士的灵体,就让他咬着吧,灵云感知着怀中的颤抖,手上的力气轻柔。
似有温热的水滴溅落在肩颈,攥在衣襟上的劲愈发大,眼前的火还在烧,灵云的意识却渐渐模糊,感觉自己似乎在融化。
啊……希望最后没有摔着这块小黑碳……
在意识消融前,灵云缓慢而迟滞地想着。
与天地化为一体之前,灵云“看见”了这里的一切,也“读”到了怀中孩子过往的欢欣与悲痛,此刻他化神境界的灵力逸散在空气中,残缺的魂魄吞吃着消化着这其中的因果连线。
似是有一些烈焰的灰烬涌入了他朦胧的意识,在洁白的画布上一笔、又一笔地刻画着,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长卷。
这是什么呢?让我看看……
拂开氤氲的烟雾,起心动念间,炭灰的笔墨便生动起来,似是被点拨唤醒的一滩池水,画面漾开一阵活气,墨色的小人便有了眉目样貌,吃吃地笑了起来。
一阵微风穿过,团团翠绿便蓬松地鼓动起来,哗哗的声响,是柳条儿互相拍击,也是溪流相撞。
一点嫩红冒出树梢,孩童嬉戏打闹,走来一个高壮的男子,将初春的第一支桃花连枝摘下,递给树下绕圈的孩子。
少年收起双手背在背后,眼神不住地朝着那簇娇嫩的红花瞧,嘴里却说着,“阿爷!不能摘桃花,明年没果子吃啦!”
“只摘一支,只给你一个人,”那男子笑着,伸出有些粗糙的大手,手里握着那连着花的桃枝,“咱们家的桃树,想摘就摘了,大不了你明年少吃几个桃嘛。”
少年急了,跳起来伸出手去推,“我才不要!多多的桃儿多多的好。”
“哎呀,枝都摘下来了,接不回去啦。”制住少年后顺势将桃枝往他手里一塞,男人得逞了,背过手去笑弯了眼,挤出几道皱纹来,“推给我也没用,接不回去啦。”
少年急得打转,男人却左躲右躲,不让他把枝塞回来,急得他直要哭。
“敬郎——”一道柔柔的女声传来,两人转头,便看见一个梳妇人发髻的女子走来。
少年一看见她就急急地跑了过去,手里枝上的花儿都险些落了几朵。
“阿娘,阿爷他欺负人!明明是他扯了花枝,却叫我明年少吃几个果子。”
少年将脸埋在妇人怀里,大声告状。
“是这样么?我们天奴受委屈了……”妇人蹲下身,一边轻轻安抚少年,一边用眼神瞪视男子,男子瞧她娇嗔,顿时红了脸憨憨地挠着头,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来。
妇人对这爷俩都有办法,见男子不闹了,便又转过来捧着小孩急得通红的小脸,抹了抹脸上的汗和急出来的眼泪,点了点他手中枝上的花骨朵,直冲他笑。
“天奴?有没有觉得今年花开得早了些,这是倒春寒,这时候开的花是长不出果子的……”
“真的?”少年吸吸鼻子,声音轻轻的,“真的长不出果儿?”
“自是真的,”妇人轻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直起身来将他推了推,“去和伙伴们玩去吧。”
少年十分疑惑,但还是抹抹小脸,转身找伙伴们玩去了,没有看到妇人教训男子“怎么连枝也摘下来的”的画面……
涣散的意识将一幕幕吸纳进来,转眼便见少年同伙伴玩闹,招猫逗狗,却也不讨人嫌。
忽然,一个小孩吹牛似的说了什么,少年静静听着,突然眼珠子一转,打完招呼就站起身,快活地独自朝山后跑去。
是说了什么呢?
淡淡的困惑一闪而过,就见少年爬上了山坡,折下了一节翠绿的尖尖。
……是笋?
少年兴奋极了,折了一根又一根,全都用衣服下摆包起,直到包不住了才气喘吁吁地坐下,将笋尖堆在一边,席地坐下,接着躺下,再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切已经近乎在迷雾中了,意识越来越远,却又回光返照般点亮了一簇火光,这画面……这画面……
清脆的歌谣似近似远,不辨音色的嗓音开始吟唱——
爷娘与我桃艳艳,
手弄芳苞碎凉泉。
顽童嬉落枝颤颤,
扯柳捉蝶弃旧颜。
忽闻好笋生尖尖,
攀折留根待明年。
悠扬的声音陡然一转,鼓点乍起,将天色也压了下来。
那黑云升腾起的方向,似乎是……
少年仍在睡梦中,甚至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黑色的云雾炸出蓬勃的火光,他们互相较量,又一同撕咬着天际,直到红色的圆日也被吞没。
躲在草叶下的少年动了动,翻身将一旁的嫩笋抱住。
风仍吹着。
歌谣也还在继续。
滚来天色黑奄奄,
欲归却止断崖边。
青藤山远何燃燃,
竟教孤鸟独鸣冤。
滚滚浓黑的颜色在家的方向翻涌,等到少年人醒来,一切早已结束。
一步、一步,他朝前走着,差点一脚踏空。
前面是悬崖,可家太远,他赶不到。
在他晃神的一瞬,脚已经再次迈开,等他回神,除了手上反射般抓住的藤条,已再无支撑。
他的双脚悬空,手上紧紧缠着一截藤蔓,向下看,火焰已经攀上了那节救命的绿,不多时就要紧跟上来。
来不及感伤了,火势已然向这边蔓延,热气蒸腾着向上攀升,火舌已经舔上了少年的脚底——
然后就是自己出场了,淡淡的思绪飘过,留下一点痕迹。
将山火吹熄,将少年接住,稳稳放在地面。
说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灵体渐渐软了下去,意识回到了现在,少年仍在他的怀里。
虽然在他的意识里是漫长的时光,其实时间只流逝了很少的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灵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少年稳稳地托放在地上,在彻底随风消散前,留下平静的祝愿。
……孩子,我愿你此生平安。
眼前画面一晃,敖天眼前一花,耳边传来懒洋洋的催促。
“喂喂,道友,不能是掉坑里了吧?”
“闭嘴,着什么急!”
敖天回头呛声,脑海里回放着先前的画面。
……是那时救自己的仙人,他就是灵云仙尊?
眼前仍是那个存放着那据说同他有因果的,刚才一碰上去就进入了幻境,如今他的手指还维持着触碰的姿势。
敖天心下一紧,将小钟取下置入怀中,快步走出了洞穴。
自己的玉是母亲年少时一位云游的仙人留下的,灵云仙尊善卜,莫非那时便知道了后来的事?
心中烦乱,敖天不自觉胡思乱想起来。
那他是什么目的?那个天道之子的预言,又是什么?
不应存在的歌谣还在脑海里盘旋,敖天推开了迎上来的谢飞云,心里对出了后句。
再一摸颈间,那块已经失去了灵气的玉仍落在锁骨处,被体温暖得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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