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藏书阁少了一本书。
它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啊，真可惜，那书还挺有趣的，灵云心想，无意识地用大拇指去揉搓蜷着的左手指节。
那是一本每天出现新故事的书，灵云发现之后就偷偷藏了起来，每日翻阅。
自动出现故事的书......说起来，当时他还想着可能是哪位神仙生了灵的仙器落下来，毕竟上面有一些天道的灵感。
啧啧可惜一番，灵云静立一会儿，回味起书里故事和他自己落笔的书评，里面的书灵还挺有意思，还会跟他的书评互动，有时还会拐着弯骂他哩。
这么有趣的家伙，如今不知道怎样了，灵云想。
难得有灵感，拾起老手艺卜一卦看看？
灵云将手背在腰后，指间点了点。
......咦？
*
“......灵云？灵云？”
回过神，宋梦雯皱着眉头担心的脸近在咫尺，灵云一愣。
“太好了，醒了，没再呆回去。”
见灵云眼神清明不再发懵，宋掌门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大意，将座椅再拉进点坐下。
“宋掌门，我好的呢，不用这么紧张吧。”
见宋梦雯这幅紧张样子，灵云只觉得好笑。
“我都能出阁去内门修行了，你怎么能不知道我的状况？”
确实如此，可这些话并没有让宋梦雯放松，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小灵云，我问你，你的意识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什么？”灵云没听明白，“我不是一直呆在藏书阁吗，你也时不时来看我，我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见灵云疑惑不似作伪，饶是宋掌门也被噎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组织语言重新发问：
“你记忆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顿了顿，还是接着说。
“离你关于天道之子降世的预言，又过了多少年？”
“天道之子？”灵云也皱起眉，奇怪道，“我什么时候作的这个预言？”
“......”宋梦雯神色复杂，盯着灵云欲言又止。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预言？”
看着宋梦雯的神色，灵云抓住了什么，但对方却变了脸色，不愿再说。
“干嘛这副神色，又不是你的责任，”灵云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杯盖轻扫杯盏内浮于表面的茶叶，低头啜了一口，“好茶。”
看见灵云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宋掌门心里头憋闷，再想说些什么，却见灵云回过头来瞧他，手中杯盏碰着盖，发出清脆瓷鸣。
“老叹气做什么，宋掌门眉头皱的这样紧，怕是要愁成凡间的小老头了。”
灵云有意调侃柔和氛围，说完便低眉再啜一口，却久久没听见动静，疑惑回头时，才看见宋梦雯怔愣的神色。
“嗯？是怎么了？”灵云奇怪。
“你......您何时前往的凡界？”宋梦雯回神，轻抖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宋梦雯称呼改的奇怪，但灵云也是无意说漏嘴，心里疑惑的同时佯装好笑。
“宋掌门折煞我了，我何时去过那劳什子凡界？不过是听来的形容，顺嘴罢了。”
这话大半是真的，不过不是听来的，而是从那书灵的描述里见过的这些罢了。
到了后来，灵云与它的相处随意很多时，也曾闲谈些简单提到过的东西。
灵云还曾在那纸页上面留言，“说的这人长的什么样子？”于是第二日便多出了一页，上落的正是他所问之人的画像。
画像却是画不像，除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实在看不出是个人，男女也辨不出，线也邋遢。
灵云看得好笑，当日的书评便也是一幅人像，困于纸页大小，便也是一张头像，内容却是活灵活现，顾盼生辉的一张美人脸。
一双机灵带点顽劣的桃花眼，眉中藏了一粒红痣点在那柳眉靠眉心处，鼻尖小巧连着鼻弓，流畅连接着眉骨，咧开的嘴角旁卧着两个小梨涡。
是宋清麟，那段时间灵云天天见他，顺手就将他画了上去。
第二天新故事来的晚了点，灵云等了等，却也还是来了。
虽然字少了些，但他也没多想，只挠挠心肝把抱怨的话吞了下去，谁叫他惹了对方呢？
之后几天慢慢恢复常态后，灵云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两边再比画，则就是后话了。
停顿只在一瞬，灵云眯起眼瞄着宋梦雯，阂盖将杯盏放下，发出磕咚的声响。
宋梦雯收回失望的神情，他自以为敛的很好，却还是被灵云看了出来。
灵云瞧他那样，干脆也不谈这些，反倒提起宋清麟来，“清麟还是那样在意你，看来你的疏远没达到效果啊。”
前几日似乎两人又发生了什么，宋梦雯好像突然想起来不能太溺爱，开始和宋清麟保持距离，惹得宋清麟来他这抱怨了好几次。
灵云好奇，但也不多问，这会也只是浅浅提一下，目的不在于此。
宋梦雯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很快回神摇头笑道，“清麟那孩子，性子直。”
“确实如此。”灵云点头，又提到，“那敖天不是个能省心的，他们要争对起来，你这掌门可有的忙了。”
灵云提这个，是有意让宋梦雯区分开两人，别到时为了些关注或资源，争斗起来闹得不愉快，甚至酿下大祸。
宋梦雯听出了他的意思，只是苦笑一下，却是说，“清麟那小子不说，你是知道的。可那敖天可不是冲门内这点东西来的。”
“嗯？”
宋梦雯却偏头，灵云见状随视线看向那大开的窗棂，有隔音结界在，倒是没在意这透风的口子。
身侧人起身，抬步去那窗前，合上木窗时候发出咔哒一声，风便也进不来了。
看着对方做好这些在他眼里不必要的保障后，敖天瞧了瞧那鬼鬼祟祟叫他来此地的人，只道，“你待如何。”
那人着一身白衣，身形鬼祟，见门窗都合上了，便松了下来，此时听见他无波的冰凉音色，又赶紧强打起精神，做出势在必行的模样。
做坏事还穿这么显眼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提前给自己戴孝呢，敖天心里轻嗤。
“绝对会失败的计划我可不参与。”
那白衣人慷慨激昂地介绍着自己的计划，说了不到一半，就被敖天打断，语气还是那样冷淡，却激起了白衣人的不满和战意。
“不过就是个散修，能让你参与魔主的伟大计划是你的荣幸，竟如此不识好歹！”
眼看对方青筋攀上裸露的脖颈，眼珠圆瞪，赤红着就要爆开，敖天不躲不闪，支起一道屏障。
片刻后，瞧见一屋的血浆，粘稠地溅在屋顶、墙面，屋中仅余的黑衣人嗤笑一声，迈着步子点在干净处，翻身就从窗户跃了出去。
等门外守卫反应过来时，早已不见那神秘会面人的身影。
灵云从议事厅出来，低头想着事情，一个劲地往前冲，在迈过最后一个门槛前终于被拦下。
宋梦雯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转，有些疲惫的面色上透出些无奈的笑意，“怎么连路都不看？”
“我注意着呢。”灵云随口答道，心里还在想刚刚宋梦雯跟他介绍的现状。
——前魔主暴毙而亡，新任魔主野心勃勃，有意拉拢一些不辨立场、只求利益的底层小将，增加魔界实力。
“但魔界除了魔主，本就魔头林立，势力割据分散，不成体系。”
“他们要闹，也要先拾掇自己那界内。魔界中人，可向来不讲武德的。”
当时宋梦雯是这样说的，他认为其中定有突破口。
巧了，灵云也这样认为。
只是，那终归是大方向的事情，只能由宋梦雯和其他宗门执掌商讨，灵云却是帮不上忙的。
但如今灵云躯体凝实，已与常人无异，从前也就罢了，如今有那份能力做点什么，他却是闲不下的。
宋梦雯知道他的性子，看着灵云脸上与记忆中重合的神情，沉默一会儿。
最终还是松开手，说起其他事来，“你躯体已经凝实，再呆在藏书阁就不太合适了。”
“本来也说让你入内门熟悉一下如今的天门宗，正好现在去弟子舍看看吧。”
说完，等着灵云反应。
灵云听了，低头思考一瞬，便答应了，“好。”
风还在吹，谢飞云拢了拢衣襟，死活想不通怎么那个黑衣道友就这样留在天门宗了。
“不是我们找到的人吗？”谢飞云抱怨，心想好歹也是有些时日的交情，怎么那人答应的如此干脆，一下子就把他们甩开了。
捻起一小撮被碾碎了的灵食，猝然向上一抛，吴庆安瞧着那圈圈波纹和翻腾夺食的鱼儿，满不在乎。
“那人本来也就是个散修，无门无派的，在哪做客不是做？”
甚至不回头看着他说话！谢飞云瞧着吴庆安这散漫样子，心里很是无语，但又拿他没办法。
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唉！
愤愤坐下，谢飞云伸手去拿鱼食，却抓了个空。
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去，却只看见吴庆安嫌弃的眼神，“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没事一边去！”
谢飞云真是要气笑了，“我！好歹，帮你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感谢我，还这样嫌弃！”
吴庆安转回头去，将小碟子向前一扬，把鱼食一股脑抛进池里，起身看也不看争食的鱼儿，转身走了。
“多管闲事。”
徒留谢飞云在原地抓狂。
“嗬、嗬，好好好，都是我多管闲事。”谢飞云控制着额上青筋，平复心情，默念几句“小混账”“没人教”，深呼吸几口气，这才松开紧握的掌心。
一个两个，都没有良心！
谢飞云愤愤地想。
而另一个没有良心的敖天此刻正在回天门宗的路上。
一只小手伸向了他的衣角，在他眼睛转过来时抖了一下，但还是小心拽了上去。
敖天向后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那手便僵在半空。
在对方感到难堪之前，敖天半蹲下去，低着身子尽量和对方眼神齐平，尽量轻柔地开口。
“小妹妹，我不是你哥哥，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如果是找不到家人了，可以去找这里的巡逻队。”
敖天最近不知道怎么，声音突然开始变得低沉，虽然确实让他更有威慑力，但这时要去安抚面前的小孩还是有些吃力了。
面前小萝卜头似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四岁，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掰着自己的手指默默掉眼泪，脸上是层层叠叠的泪痕。
真不知道，是怎么找上自己的。
敖天看着她，一阵沉默。
自己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好惹吧。
看对方还要继续掉眼泪，敖天没招了，小心翼翼向前伸出手，见小孩没躲，便将这软软的一团轻轻托起，放在肩膀上，低声安抚着向巡逻队驻点走去。
在他离开后，这条本就没什么人影的旮旯角的一处死角里，一道漆黑的阴影爬了出来。
它涌动着化为人形，一看，竟是方才那个女孩的样貌，化开，再变换，又成了敖天的样貌，让毫无灵力的凡人来看，定是无法辨别。
笼罩了这片区域的云朵突然掀开一个小角，红艳的夕阳便泄露了出来。
一道瑰丽的红也随之而来，斜斜地照射在这片狭小的巷里。
日光西斜，光影交错移动间，竟看见，这化作人形的东西脚下，竟是一丝阴影也无！
空无人影的小巷突然响起一阵放肆的笑声，那东西化作的人物再度扭曲翻涌，溶成小小一团，最后一抖被来人收入袖中。
“没想到啊，竟是个心软的......”
黑幕一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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