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院长,幸会。”下午四点,贺思远终于踏进医科院特殊病区,见到陆长青。
陆长青刚从一间特殊病房里走出来,厚重的大门只开了一瞬就合上,贺思远又站在十米开外,却依旧在那一瞬间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愤怒、恐惧、混乱、思绪涣散……
门里的人必然发生了一次烈度不低的暴动,贺思远想。
精神力暴动,对周围的人都会有“污染”,这还是隔着有重重防护的病房,若是直接接触……
贺思远看着向他走来的陆长青,咬了下舌尖,才忍住没有后退。
陆长青身上,沾染着让他十分不适的东西。
但就在陆长青朝他走来的短短几步里,那种东西由浓到淡,完全消失了。
“幸会。”陆长青平淡开口。
贺思远与他幽深的双眼对上,不知怎么,忽然回避般地错开视线,脑海里莫名浮现小时候听得那些神鬼故事:故事里说上古大祭司法眼通天,看一个人,能瞬间就看透到骨子里去。
“坐。”陆长青请贺思远进治疗室落座,神色像湖面一样平静,“贺公子什么问题?”
“问题其实不严重,只是一直不见好,先前也想约陆院长做个检查,阴差阳错,总是没能约到。”贺思远含糊又客套地说。
“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开始?”陆长青看他一眼,平淡打断了他的客套。
那瞥来的一眼幽邃而犀利,贺思远点了头,心下有些不快,但又迅速压制下去。
就算没有大祭司那样的法眼,治疗师至少也能感知他人的情绪,贺思远不想让陆长青察觉这份不快。
论起来贺思远也是世家公子,但陆家是传承古老的“祭司”家族,地位超然,何况陆长青真正厉害处,远不在他的出身,就算两位皇子,到了他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
贺思远能约到这次治疗确实不易,是动用了长辈的面子,而他的病,恐怕也只有这位能治疗。
能治疗,就是于他有用的人,有用的人,就可以允许他猖狂。贺思远从心底用力说服自己,面色谦谨,在助理引导下坐到治疗椅上。
在助理帮助下链接好治疗专用的神经信号传导和防护线路,贺思远诧异看一眼远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陆长青:“陆院长……不需要接触我?”
但凡精神力治疗,治疗师都要和患者肢体接触,一般是握持手腕,这样既便于链接患者、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也制造了一个从精神领域回归现实世界的锚点。
但陆长青距离贺思远很远,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手只是落在神经传导线束终端的一个按钮上:“我治疗不需要那些。”
说罢,陆长青按下按钮,双目看向贺思远。
一种穿透灵魂的寒冷,让贺思远惊了一瞬,下一秒,他感觉到一股漩涡般的吸力,将他拉入一个深沉的世界,他不由自主阖上双目,跌入无意识的深渊。
过了不知多久,贺思远惊醒过来。
他仍坐在原处,室内一切与他失去意识前别无二致,仿佛他只是眨了一瞬眼。
但,终端上的时间,分明提醒他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陆院长果然是陆院长,这种治疗方法,贺某闻所未闻。”瞳孔微缩,贺思远抬头看向陆长青,眼底深藏一抹戒惧:这种手段,要取他性命岂不也在翻手之间?
“不算治疗,只是了解情况,贺公子的问题,我解决不了。”陆长青没理会贺思远的种种心思,淡漠而直接地说。
“怎么会?”贺思远声调高了一瞬,很快又降下,温文有礼说道,“天底下怎么会有陆院长解决不了的精神力问题,何况,我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
贺思远说到这里,莫名停顿。
“只是精神力逐步退化。”陆长青淡漠接口,“你应该多次超量使用了激发精神力成长的药物或矿石,刺激精神力进阶,现在受到了反噬。”
果然是反噬。贺思远并不意外,他早听其他治疗师吞吞吐吐表达过这种猜想,只是都没有陆长青说得这样直白笃定。
贺思远难堪地攥了下手心,也解开自己身上的导线站起来,郑重向陆长青行了一礼:“陆院长说的没错,小时候无知,现在悔之晚矣。还望陆院长妙手仁心,帮我一把。”
“陆院长连暴动失常的人都能救回来,我这点问题,应当不在话下。”
“从根上坏,和从表层崩塌的暴动不一样。”陆长青说,似乎丝毫未觉贺思远脸色的变化。
“望陆院长费心,替我想想解决之道。”贺思远诚心诚意恳求,并将一张黑卡,放在治疗椅一旁的托盘里。
但陆长青看也没看那张卡一眼。
他自然是不缺这些的……贺思远掩下眼中焦躁,又道:“陆院长,看在我是乐言亲伯父的份上——”
这话,出乎贺思远意料,竟仿佛打动了陆长青。陆长青看他一眼,目深似海:“方法确实有,但贺公子未必愿意尝试。”
“陆院长不必有顾虑,有方法总比没有的好,您尽管直言。”
陆长青便直言:“虚弱的根系撑不起一棵树,想保住根,唯有砍树休养生息。”
贺思远脸色变了变:“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精神力退化是好事,贺公子非但不该截停,还应该加速。”陆长青平淡答。
“这——”
“兹事体大,贺公子还是多考虑,也多问问其他治疗师。我还有事,恕不远送。”
“……好。”贺思远知道陆长青忙,他不能不识趣,转过身,敛了笑,面色阴沉向外走去。
“贺公子。”陆长青从背后叫住他,不紧不慢道,“你的伙伴落下了。”
什么?贺思远顺他视线看过去,俊秀的面皮扭曲了一下,“见笑了。”
他快速把自己不知何时逸散在外的精神伴生兽召回精神域。
那是一只,眼神不知为何畏畏缩缩的,癞皮猴子。
*
“小少爷,这是我的精神体,你别看它长得丑,其实它很乖的。”汉河基地,宽敞明亮的食堂内,负责照顾贺乐言的后勤官邓铁,笑呵呵把自己不大起眼的乌鸦精神体召唤出来,托在掌心,给贺乐言看。
贺乐言歪头看看那只乌鸦,那只乌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也朝一模一样的角度歪歪头,贺乐言把头摆正,它便也立刻把头摆正,灵活的小眼睛,带着善意和好奇看着贺乐言。
贺乐言不自觉放松了些。爸比说每个人、每个精神体都是一团信号和能量,仔细感受,就能感受到好恶强弱。他还做不到爸比说的那样,但是,精神体比人简单,他大概、好像,能感受到一些。
小乌鸦虽然是黑的,但它散发的能量是暖的。
攥了下小短手,贺乐言终于动作,试探着伸出手,乌鸦果然乖觉得很,主动凑过去,把脑袋伸到贺乐言手掌下。
贺乐言迟疑了一瞬,嫩嫩的小手指,安抚似的敲了敲那颗黑色的乌鸦头。
“呱!”乌鸦高兴起来,展开翅膀大叫一声。
贺乐言被吓得缩回手,但下一瞬,乌鸦扑棱着翅膀,拿脑袋顶顶他的腿,“呱”,又顶顶他的腰,“呱”……乌鸦围着贺乐言,上蹿下跳、“呱呱”闹腾着,动静很大,但全是亲切之意,贺乐言一边躲,一边因它滑稽的样子笑起来。
笑,笑了呢……在场的士兵全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邓铁。
他默默收住预备召回精神体的动作,高兴道:“小少爷,阿瓜喜欢你呢。”
这不是装出来的,精神体也不会装——邓铁察觉了,他的精神体是真的激动,真的喜欢亲近贺乐言。
听说治疗师天赋等级越高,对精神体的亲和力越好,看来不是假的。
“少爷,该我了。”排在邓铁身后的一个士兵摩拳擦掌道。
食堂里站了两排二十来号人,他们都是负责照顾、保护贺乐言,或者是负责宿舍区守卫工作的人,经常要跟贺乐言打照面,贺琛要求他们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让贺乐言熟悉熟悉,免得哪天突然撞见,惊着孩子。
——显然是有前车之鉴。
“少爷,我的精神体有点儿大,你别怕。”看到贺乐言向他看过来,士兵先打好了预防针,又看了守在小少爷身后的队长宁天一眼,得到默许,这才把精神体释放出来。
果然有点儿大,是一条小牛犊子似的强壮大狗。
“狗狗!”贺乐言没有怕,反倒有些兴奋,比刚才接触乌鸦更快地,跟大狗狗熟悉起来。
看到小少爷和自己的精神体玩作一团,士兵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
笑着笑着,察觉一道视线扫过,士兵迎头看去,正对上坐在角落一张餐桌后盯着他看的指挥官——表情相当不友好。
“咳,”士兵低下头,碰碰自己旁边的战友,“该你了。”
两排士兵军官,逐个都把他们的精神体释放给了贺乐言看。
到最后一人时,释放出来的是一只变色龙,收获了贺乐言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关注。
“它的脚怎么了?”发现变色龙一只前脚不像身体其它部位一样变色,贺乐言好奇问。
“执行任务时受了点儿伤。”那个在舰队中担当斥候的士兵解释,“不碍事的少爷,小伤,等它好了随时陪少爷玩儿。”
士兵说着,正要把有些萎靡的精神体收回去,不料贺乐言蹲下来,小手探向变色龙的前爪:“你痛吗?”
小孩子的声音天真稚嫩,士兵听得心里一暖:“少爷,它——”
话刚出口,士兵忽然顿住了:武士和精神体感知共享,他忽然从精神体那里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流,自脚底涌起,向全身扩散。
士兵愣了愣,看向贺乐言那只搭在变色龙前爪上的小手。
“少爷,你——您,”他激动得有些结巴,“您在给它做治疗?”
他说着,见战友都向他望来,磕磕巴巴解释:“我感受到了,翡翠,翡翠的伤在好转!”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向贺乐言看去,贺乐言收回小手,努力严肃,但在众人注视下还是有点羞赧:“我只会一点点。”
【一点点也足够了呀我的天爷!】
【你才三岁,三岁啊乐言!】
【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
不知何时开启的直播间里,刷过滚滚弹幕。
现场众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夸赞:“少爷真棒!”“真厉害!”
一众赞美声中,有道声音颇不合群:“你还小,不要逞强。”
【确实还小,别反噬了。】
【哎呀,别打击崽积极性,我就说这些大兵不懂育儿!】
观众发着各色议论,看到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人分开众士兵,弯腰给崽擦了擦汗,然后站直身体,假模假式清清喉咙:“那什么,我的精神体你还没看。”
他说着,顿了顿,观众都等得不耐烦了,也没见他把精神体放出来,就等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狼跟狗,都是一家。”
大狼:没错没错,我就是名字叫狼,性格其实很狗[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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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精神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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