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蹲在路边，头上戴着顶草帽，半垂着头，整张脸掩藏在阴影中。
他面前还放着五十元的纸币，纸币被小石块压着。
这会儿的日头不算毒辣，但要是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也能把人晒得滚烫。
付春庭走到芽芽面前，挺拔的身体替他树起一片荫蔽地。
“怎么还在这里？”
芽芽听见付春庭的声音惊喜地抬头，露出帽子底下通红的小脸，“春庭！在等、车，回家。”
“这里不会有带你回家的车。”付春庭用手背在他脸上试了一下，有些烫，“太阳这么大，你不难受吗？”
大众所知的鬼一般都惧怕阳光，付春庭担心他会受伤。
芽芽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现在确实有点晕晕的。
付春庭牵起他的手，想要带他走。
他的手比付春庭的小一些，很软，热乎乎的。
和人类一样的体温。
芽芽摇了摇被握住的那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钱，“我的。”
“谁给的。”
“奶奶。”
付春庭笑了起来，把钱折好放进芽芽的裤子口袋，“走吧。”
芽芽被他带上了后座，开车的高苏尧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付春庭给了个不走心的解释，“这是我远房表弟，自己跑出来玩的。农家乐我就不去了，你先送我们回去吧。”
“行吧，表弟～”高苏尧当然不信，从后视镜打量了他一圈，“咱表弟这个打扮……”
“他喜欢复古风。”
“要不要喝水？”付春庭用矿泉水瓶在芽芽脸上贴了贴，又帮他打开。
“还挺潮哈。”高苏尧哈哈了两声，在心里暗骂付春庭这个重色轻友的，对人家和对自己是两个态度，声音都变了。
后座上，芽芽的帽子被取了下来，脸蛋白中泛粉，眼是水波盈盈，唇是饱满红润。
“表弟干嘛蹲在那里？”
“等车，大巴来。”芽芽说话时抓着付春庭的袖子，他还不习惯和别人交流。
“那里等不到大巴车的。”高苏尧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看着后排的少年可爱，突然又想逗逗他，“很多年前，这里有个公交站台，就在你蹲的那个附近，后来被拆了，据说是闹鬼。”
后排的付春庭脸色变了变，把芽芽抠他袖扣的手紧握住。
这件事也是高苏尧之前听他爸提过的，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是44路，啧，这个数字听起来就不太好。”
“是……”
付春庭一把搂住激动的芽芽，灼热的掌心落在他细而薄的侧腰上，用矿泉水堵住他要说的话，“还渴？再喝一点。”
芽芽不明白付春庭的意思，但还是乖乖就着他的手又喝了几口。
付春庭在手机上打出了“不要说话”四个字，递给他看。
芽芽小心地瞄了付春庭一眼，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胳膊和他紧贴着，一路没再开口说话。
到了门口，芽芽换上一次性拖鞋，看着和房间格格不入的劳保鞋，想起昨天是在垃圾桶把它们捡回来的，他咬唇小声道，“不扔，洗、干净，我穿。”
付春庭叹了口气，摆手让他带着鞋子一起去浴室。
又变回小白萝卜的芽芽刚坐下就被塞了一只温度计。
36.8度。
付春庭又摸了摸他额头，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你是怎么回去的？一直都蹲在那里吗？”
“闭眼，在那里。天黑，送、帽子，睁眼，春庭在。”芽芽说话时嘴角带着笑，他以为自己还得再等很久的车，没想到付春庭出现了。
付春庭理解了他的意思，晚上应该是好心人给了他帽子，他就一直蹲在那里，直到自己出现。
笨蛋鬼。
付春庭揉了揉他蓬松柔软的头发，给他打开了电视。
吉吉特战队还没播，现在放的是一部自然纪录片，芽芽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拍了拍沙发想让他坐下一起看。
付春庭往阳台方向走，冲他摆了摆手，“芽芽自己看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芽芽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他喜欢这个叫法，嘴角的笑意像波纹一样荡漾开。
芽芽确实是一只特殊的小鬼，有实体，有温度，不怕太阳，连高苏尧都能看见他。
而且他一直在那条路的固定位置等待，嘴里说着什么等车回家的话，生前肯定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付春庭想起高苏尧说的那个被拆的公交站台，以及44路公交车，发消息让助理何威查清楚这件事。
至于高苏尧发来的几十张照片，他选择已读不回。
“上课呢？怎么坐得这么板正。”
芽芽坐在沙发的小角上，背挺得直直的，两只手平放在自己腿上。
付春庭走到他身边，把抱枕递给芽芽，“不用这么乖，往沙发里面坐坐，一会儿想吃什么？”
付春庭又接着问：“喜欢酸的，甜的，还是辣的？”
“都好。”
不挑食，挺好养的。
付春庭拿外卖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只小尾巴。
“拿，我拿。”
付春庭左右两只手被占满，越过他，“快去洗手，然后帮我摆碗筷，可以吗？”
“可以！”芽芽点点头，“等我，请。”
付春庭啧了一声，倒了回来，“这是什么语序？跟着我说一遍，请等我。”
“请等我。”
“再说，请等我一下。”
“请、等我，一下。”
“不错不错，聪明小孩，去洗手吧。”
吃饭时，芽芽只夹了几筷子青菜，米饭也剩了大半，“我不吃，春庭，饱了。”
付春庭默叹了口气，这小鬼还是小猫胆子，乖巧又怕人。
“付春庭还没吃饱呢。”
付春庭给他夹了个鸡翅，神情严肃道：“我们家可是有规矩的。”
芽芽一惊，放下筷子的两只手搓着衣角，“什么？”
“吃不完两碗……一碗饭，不能下饭桌。”
芽芽点了点头，认真道：“可以吃，我一碗。”
“跟着我说，我可以吃一碗。”
“我可以，吃一碗。”
“芽芽，你的超能力——”付春庭顿了一下，问道，“像是变大变小那种，你会吗？”
芽芽秒答：“不会。”
“呼风唤雨？”
“不会。”
“穿墙隐身？”
“不会。”
“飞？”
“不会。”
付春庭沉默了几秒，问道：“那你和人类的区别是什么呢？”
芽芽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眯眼思索，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慢吞吞开口道：“我是、一个鬼！”
付春庭被他可爱到，没忍住上手在他脸上又揉又捏。
原来芽芽是个没有超能力，可怜兮兮的小鬼。
付春庭揉了揉他的头发，认真道：“芽芽，不要害怕，安心住在这里，我会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
付春庭在微信黑名单里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大师。
他问过其他朋友，这个柳师傅口碑还不错，付春庭打算再试一次。
付：大师，你好。
专业清洁柳师傅：不好。
付：我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咨询，方便告知一下地址吗？
专业清洁柳师傅：不方便。
付：转账50000元。
专业清洁刘师傅：辩得小区春林苑5单元609号。
专业清洁刘师傅：付老板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呢？
专业清洁刘师傅：这边可以派专车接送哦～
付春庭：谢谢，不用接了，我现在就过去。
相比于上午，芽芽坐姿舒服了不少，平板放在茶几上，和他隔着不伤眼的安全距离，他正认真地跟着视频学做兔子模样的苹果。
这几个苹果是他精挑细选的，和视频里的苹果肉眼看起来一模一样。
“小心手。”
芽芽笑笑，神色莫名有些骄傲，“不怕，大厨，是芽芽。”
“大厨？”
付春庭不觉得他是随口一说，或许他是想起来什么了。
“芽芽，你还记得其他什么人吗？”
芽芽脑海中浮现一段画面：门窗上贴着囍字，人声喧闹，客人分桌而坐。厨房也挤满了人，他站在灶台边炒菜，有个小孩冲着他笑，张嘴像是要叫他的名字。
下一秒画面化为烟雾，芽芽怎么也想不起那些人的脸。
芽芽像是魇住了，神情突变，雪白的脖颈侧青筋凸起。
付春庭怀疑之前高苏尧说的那个经常在公交站台游荡的鬼就是芽芽，但他一直处于懵懂的失忆状态，除了记得要回家以外，对于其他的都只有零碎的印象。
付春庭本来想用这些细碎回忆当做突破口，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
付春庭把他按在怀里，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背上温柔轻拍，低声哄道：“不想了，我们不想了，芽芽不怕，快点醒过来。”
付春庭看着芽芽惨白的脸色，内心焦急万分，又分外无力。
好一会儿才芽芽才清醒过来，“春庭，那些人……看不清。”
“不着急，慢慢来，就像你最开始只能说一两个字，之后可以说三个字，你的记忆说不定也能随着时间恢复。”
付春庭想去给芽芽倒杯水，但芽芽攥着着他的袖子，不想让他离自己太远。
付春庭叹了口气，背对他蹲下，“上来吧，背着你一起去。”
芽芽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搂住了付春庭的脖子。
几步路的距离，付春庭故意放开一只手，让芽芽在他背上滑了一下，再被稳稳接住。
芽芽笑了起来。
付春庭也笑：“跟着我说，付春庭大坏蛋。”
“付春庭，好蛋！”
“……”
等到芽芽又恢复了活力，付春庭给他拿了自己的备用手机，教他最基本的用法。
手机里装了定位系统。现在知道芽芽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鬼，付春庭总是有些不放心。
芽芽窝在沙发里，在游戏商店里挑花了眼。
付春庭把零食箱放在芽芽腿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出去一趟，芽芽自己待在家里，可以吗？”
芽芽眼睛里的亮光立刻暗了下去。
他小声道：“要多久？”
付春庭抬手看了看表，又捏了一下芽芽的脸，“四点之前回来，要是没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阿姨三点半过来打扫卫生，你要是不想见到她就拿着手机和平板回房间玩，她不会进去的。”
芽芽点了点头。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按我之前教你的，点一下就能联系我了。”
知道付春庭会很快回来，芽芽心中的不舍散去了一些，他抿了抿唇，“等你，我会。”
“好好说一遍。”
芽芽吸了一口气，“我会等你。”
“天才芽芽，这么快就会说四个字了，回来我给你带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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