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渡是真的累了,没多久就已经睡着。只是他一直握着肖凛的手不放,抽都抽不出来,用得力气大些,他竟在梦中皱了皱眉。
平时疏离远人的贺渡看来是烧糊涂了,变得这般粘人。肖凛被他当作枕头搂着,哪儿也去不了,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发呆。
贺渡的确长得极好,却不是那种令人一见就生欢喜的端方明朗之美。他的五官天生有股阴鸷之感,再如何爱笑,也挡不住眸子里那股勾魂摄魄的寒意。
世上是有这么一类人,明明生得漂亮,却让人本能觉得“此人不善”,或不好相处。贺渡就是如此,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
然而今日,他被病热染上薄红,眼中的霜寒被洗去,这份脆弱,反倒让他看起来柔和许多。虽然离“好人”的范畴还相去甚远,却足以让人心生怜意。
肖凛看了他很久,忽想起他方才说头疼。于是五指穿过发丝,在他颅顶的几个穴位轻轻按了起来。
贺渡蹙起的眉心,被渐渐抚平了下去。
“殿下。”姜敏在外叩门,肖凛手上动作一停,小声道:“进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已经这个时辰......”姜敏话说到一半,看到榻上的两人,顿时噤了声。
什么情况?
贺大人枕在殿下膝上,殿下的手还被他握在怀里。
“嘘。”肖凛无意解释,压低声音,“他发烧了,你去厨房让人熬点疏散的药,再煮点粥来。”
姜敏愣愣地点头:“......好。”
贺渡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时辰,睁眼时外头天色已暗。睡得太沉,他几乎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眨了眨眼,懵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家里。
口干舌燥,浑身酸痛,他连撑着坐起来都费了些劲。许久未曾这样病过,一但生病,就来势汹汹。
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肖凛揉着发酸的脖颈,带着鼻音道:“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有?”
“还好。”贺渡坐直,头像被闷在咸菜缸里一样,又闷又胀。甩了甩头,也没把那股眩晕感给甩出去。
“我去给你倒杯水。”肖凛大腿也被压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去拿茶壶。
桌上有管家端来的粥饭。肖凛摸了下碗壁,尚有余热。揭开盖子开了一眼,却啧了一声,道:“怎么是青菜粥。”
拿勺子搅了搅,道:“既病了,也该加些滋养之物,我去让人重做。”
贺渡走过来,把头发拢到胸前,拿起勺子,道:“不用了,他们知道我吃不下去油腥。”
“至少也该加些肉丝蛋黄之类,这清粥寡淡,吃了有什么用。”
贺渡喝水润了润嗓子,道:“不必了,我一病舌头就怪,荤菜总能吃出腥味,会犯恶心,这个好歹能吃下去。”
肖凛这才作罢,在他对面坐下。
贺渡慢慢舀着粥,一勺勺放进嘴里,显得格外疲倦无力。肖凛道:“现在想起来,你平时也不太吃荤。”
他们常在一处用饭,贺渡喜食蔬菜瓜果,每日桌上必有凉拌小菜和新鲜水果。荤腥倒也不是完全不吃,他会吃些鱼虾,和浓油赤酱到尝不出原味的鸡肉或牛肉。而味重的羊、猪一类,他一概不碰。
自从肖凛说自己不吃海货以后,贺渡连鱼虾都很少吃了。
贺渡咽下去,才道:“小时候乱吃东西,吃坏了胃,很长一段时间碰不得荤,甚至闻到肉味都会吐,每日就靠吃菜喝水活着。不过一直这样,身子也撑不住,总是生病,师父见这样下去不行,换法子做菜逼我吃,不吃就挨饿。日子久了,总算能吃上几口。但这病根没除,一生病,就被打回原形。”
“哦。”肖凛又从托盘上拿起一个广口瓶,打开闻了闻,有股清凉的草药味,“我让他们熬药,也没熬,送来个这东西,这是什么?”
贺渡喝了半碗粥,拿帕子擦了嘴,道:“也是清热的药,不过是外用。祛寒褪热的汤药里常有桂枝,我过敏,喝了身上起疹子,就只能用这种药。”
“你还真是……怪。”肖凛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他相处这数月,却对他的生活习惯毫不了解。
“这药怎么用?”他拿着药瓶,“涂哪里?”
“胸口。”贺渡靠回榻上,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肖凛把药瓶扔了过去。
贺渡没接,药瓶从他身上掉下去,滚回了肖凛脚边。
“拿去涂啊。”肖凛弯腰重新捡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贺渡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肖凛看出了他眼中的暗示,警觉道:“你莫不是要让我帮你上药?”
贺渡不答,看向满地散乱的箱子和纸张,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殿下竟写了这么多字。”
肖凛沉默不语。这些天他几乎集中不了精神做任何事,唯有临帖能让他强行镇定。西洲战场上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未曾让他这般头疼过。
这些纸上,字字皆是他的心烦和挣扎。
“为什么这么纠结?”贺渡问。
“不要明知故问了。”肖凛避而不谈。
贺渡随手拿起一张,纸上的字甚至不能称之为字,而是一团团被反复划过的墨迹。肖凛描的虽是正楷,到头来都变成了这般形迹难辨的墨痕。
“很乱,别看了。”肖凛抢回来,团成团扔回了箱子。
贺渡道:“是字乱,还是心乱?”
“......”
贺渡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领口,道:“殿下看不清自己的心,一味苦思冥想是没用的,不如亲自过来试一试。”
肖凛喃喃道:“怎么试?”
贺渡道:“是动情,还是冲动,想分清楚很容易。对一个人动情,不只会想见到他,更会对他生出**。”
肖凛喉头一滚:“想抽你的**算不算?”
贺渡神情不改,反而认真地道:“有欲未必有情,但有情一定有欲。我说的是,想要这个人的**,直白一点,就是鱼水之欢。”
肖凛心口开始突突狂跳,连舌头都有些打结。他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你病成这样,还有闲心想这些?”
贺渡欠身把他拉近身前,仰着头,笑意隐隐:“我又没说现在要怎样,只是想让殿下看清自己的心。”
他将药瓶塞进肖凛手心里,低声道:“帮我涂,殿下。”
肖凛盯着那药,半晌才道:“一定要现在?”
贺渡道:“也许殿下明白自己的心,我的烧就退了。”
肖凛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沉声道:“又说胡话。”
他握着那冰凉的瓶子,手心却止不住地出汗。这种被人牵扯引诱,却又挣脱不开的感觉让他难堪,他有很强烈想逃跑的冲动,但他从未做过任何临阵脱逃的抉择。
挣扎片刻,他僵硬地开口:“衣裳脱了。”
可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被面前这人拿捏了。
怎么会,陷入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
贺渡轻笑一声,把亵衣解下,放在一旁。
肖凛的眼睛蓦然睁大。
贺渡身上有一条黑蟒刺青。蛇身缠绕着胸腹,蛇尾则没入了衣带之下。生着竖瞳的蛇头盘踞在右前胸,吐出一条蜿蜒的信子。
贺渡将他的手拽过来,覆到了蛇首上。
心跳透过肌肤,传递到了肖凛的指尖。
肖凛喉咙一阵发紧,那片刺青上有些许粗糙和沟壑,道:“这是什么......”
贺渡道:“有些小时候烫伤留下的疤痕,难看得紧,便用刺青遮了。”
图腾覆盖处,遍布深浅不一的疤痕,大约是他颠沛流离的童年留下的痕迹。肖凛不再说话,从药瓶里挖出些膏,一点一点抹了上去。
“要涂开。”贺渡提醒。
手掌顺着肌肉的纹理打转,冰凉的药膏逐渐化作滚烫的岩浆。不知是药在沸腾,还是心在沸腾,空气里弥漫开来另一种压抑的热度。
那条黑蟒似在热气里活了过来,它攀上肖凛的臂,滑到他脖颈里,冲着耳垂轻轻吞吐着信子,蛇尾钻出来,裹缠上肖凛的理智。
肖凛觉得每多涂一层,它就缠得愈紧。
他微微张开口,吐出愈加粗重的呼吸。
贺渡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脸,无声地提起嘴角,道:“殿下,你会想要我吗?”
短短几个字不亚于一柄锋利的刀,瞬间挑断了肖凛理智的弦。
他想要。
没有被挑衅,没有被激怒之下的冲动,他是那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
他不懂何为风月,但他懂本能。
擦药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药瓶从肖凛的手里滚落,他推着贺渡的肩,一把将人压到了靠枕上。
肖凛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他就是想这样做。
贺渡眼里的惊讶一瞬而过,不需要再说什么,一切都已不言而喻。
他动情了。
贺渡却不挑明,仍笑道:“殿下,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心底里模糊不清的**被勾得如潮水汹涌,多日来的迟疑和茫然被他寥寥数语搅合得稀碎。肖凛没打算对这个病鬼做什么,但满腔悸动不吐不快。肖凛愤恨地低语道:“你真卑鄙。”
贺渡贴着他的鼻尖,弯着眼睛道:“是啊,那又怎样呢?”
肖凛反复压下想咬他的冲动,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艰涩地吐出几个字:“罢了,我就算栽到你手里,我也认了。”
贺渡愣了片刻。
能让一个不信命不屈服的人放下所有的抗拒,说出“认了”这二字,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即使贺渡有所预谋,也未料到肖凛对待感情,是这样的直接了当。如此沉重而真实的决心,让他忽然生出了些许怜惜。
“还想要更多吗?”
贺渡环着肖凛,缠绕着他垂下的发,问道。
“还要什么?”肖凛的理智已经全部断线,“你不要得寸进尺。”
贺渡继续挑逗着他:“我刚刚说,**,也包括鱼水之欢。”
“你疯了么。”肖凛的胸口起伏着,“我看起来像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我只是问问。”贺渡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字字句句都在煽风点火,“还是说,殿下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闭嘴。”肖凛被他拱火拱得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布来塞住他的嘴。
他不能再保持压着贺渡的姿势,他怕自己真的被说昏了头,做出些失控丢脸的事来。
贺渡见他已经快被惹毛,就恰到好处地停下了撩拨。
——再怎么强势,他也是单纯的。
肖凛起身去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理智才勉强归位。
他回头道:“你去我那里睡吧。”
贺渡笑着看他。
“我不是流氓。”肖凛强调,“我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让你睡书房不好。你那些厢房不住人,打扫起来又麻烦,我是......”
贺渡笑得咳了两声,道:“好了好了,殿下不用解释这么多。既然殿□□贴,我去就是了。”
肖凛避开他的目光,道:“我睡这里。”
贺渡挑眉:“有必要么?”
“当然。”肖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趁人之危。”
贺渡慢慢坐起来,胸口的药已经风干。他把衣裳穿好,系好带子,道:“殿下是君子,可惜,我不是。”
肖凛刚想说什么,忽然响起了管家的声音。
“主子,郑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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