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影…你……”
“你、你放心，殿下，有、有我在，我……”
“又来一个送死的。”空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惜越打断。“一个结巴小狗跑过来救一个哑巴狐狸。真是有趣。”
空影面无表情，他扶起夜离后，提着刀对着惜越。
“你、该死。”
话音未落，他便直接发起攻击。惜越似乎没反应过来，有些招架不住。眨眼间二人已交手数十次。
夜离靠着断墙喘气。
他脑海里很混乱，错综复杂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来回闪动，幻境与现实相互交叉，他处于虚幻之中，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待在秘境里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头脑就越不清晰。
无人在意的墙角一根黑色触角正在慢慢朝夜离靠近。
“你的实力…！这不可能是一个小小侍卫该有的水平！”惜越皱着眉头，空影提着刀不要命似的向他疯狂进攻。“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一个小、小小侍卫。”空影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破绽。
惜越的表情想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他恨不得冲破秘境对他神力的压制，直接一个大招压死他们。
惜越抱着琴躲避攻击，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有人正在靠近他的结界。他沉着脸放狠话道：“我倒是小看你了，先是有侍卫保护，接着又有凤族传人护着。你可别得意太早，想杀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你迟早会死在我们手里！”
说完他解除阵法原地消失了，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惜越走后，空影连忙回头去看夜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殿下！……”
“空影，你家公子呢？”白鸾凤姗姗来迟。他赶来的路上被几个妖化的藤蔓给缠住了，这才晚来了一会儿。
空影摇了摇头，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着急，连说话都不那么结巴了：“殿下、刚刚还在，结果，我解决完麻烦、殿下以后就消失了。”
白鸾凤下意识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他安抚道：“秘境凶险，你暂且跟着我一起去找夜离。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空影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
夜离再次睁开眼时，他正被绑在木架上。周围一片素白，晃得夜离眼睛疼。他眯着眼，等适应了周围环境以后，才睁开眼睛。漫天飞舞的纸钱，随处挂着的白布仿佛组成了雪的世界。
夜离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落西城的怨灵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杀了他，而是想逼他认罪 。似乎只有他亲口承认自己有罪，那些怨灵才能审判他、制裁他。
怨灵的行动似乎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受到了限制。这似乎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夜离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挣开锁链，一缕红线缠绕着夜离舍弃的那缕神识归位。他原本想用最温和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
周围忽然开始抖动，无数亡灵开始显现。凭空刮起了大风，呜呜的声音仿佛是亡灵的哀嚎。天空瞬间变得暗红，大地在颤抖，无数渡鸦叫唤着刮过天际。
夜离捡起一根枯木，枯木瞬间化剑。他静立于天地，默默注视着无限扩大的亡灵。说不清心中什么感受。在进入秘境前他以为自己会后悔，进入秘境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想的更加冷血。
既然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去改变未来吧。
“我曾割舍一缕神魂赎罪，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倘若怨灵朝他哭诉、不断轮回重复当时的景象，他也许会后退，也许会后悔。而现在，怨灵偏激的做法引起了夜离的逆反心理。
落西城困住了懦弱的过去，而现在，他要走出这个城。
“你们还想做些什么，就放马过来吧！”夜离的声音响彻天地，他在向过去宣战，在向落西城的怨灵们宣战。
“从前恩怨今日了断。”
无数怨灵尖叫哭诉，哀嚎瞬间笼罩着整个秘境。无尽的红瞬间包围了一切。植物疯狂生长无差别攻击活物。红色的火凭空燃烧、吞噬着一切。
夜临怀一行人停下脚步，被突然出现的异象吸引了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
“感觉有大事发生……”
队伍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响起。夜临怀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心头盘绕着一抹愁绪。他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秘境突发异变，不稳定因素太多了，我们先去找秘境出口吧。”
其他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萍儿，我们走吧。”夜临怀低头柔声说道。
汤萍儿仿佛游离在众人谈话之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萍儿，萍儿！”夜临怀又呼唤了几声。
“怎…怎么了，临怀？”汤萍儿这才反应过来，她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夜临怀握住她的手，说：“你醒来以后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汤萍儿听完以后立即摇了摇头，倒有些欲盖弥彰，她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们先找秘境出口吧，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对啊！我们快去寻找秘境出口！”
“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是就是。”
众人附和着。
夜临怀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他眼神扫过众人，发现白析并不在队伍当中。他眉头紧锁，什么时候不见的？难道是紫藤攻击的时候？算了，他好歹是表哥的人，想做些什么都不关自己的事。
另一边的聂无心自然也发现了这些异象。她和千芸分开以后，一直在寻找秘境出口，一直没有找到。她也不见千芸踪影，可能千芸真的硬闯出去了。拥有真神血脉就是不一样，化成怨灵的神也会帮助她。一想到这，聂无心自嘲一笑，她抬头望向西边，连忙赶了过去。
妄念一直在秘境里寻找白鸾凤。不知道白鸾凤是不是故意的，他总在妄念要找到他时突然闪去另外一个地方。就像是把妄念当小狗在溜，气得妄念破口大骂。
“你爷爷的！死白鸾凤你给我等着吧你！小心你妄念爷爷我……”
骂着骂着他就遇到了惜越。惜越看起来有些慌张，他一见到妄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怒骂道：“你怎么回事，让你拖住白鸾凤你就是这样拖住的？！”
妄念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听当即回怼道：“你有本事你去拖住啊！”
“你……！”惜越被哽住，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别忘了是谁让你这么快修炼成形的，而且，别忘了你要的东西还在武神府手上。”
妄念一听敢怒不敢言，整个脸被气得熟透了。
这时，天空突然的异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惜越不想去趟那遭浑水，于是对妄念说道：“你想找白鸾凤报仇，倒不如先杀了夜公子。白鸾凤在乎他，你杀了他，白鸾凤肯定会……”惜越没有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妄念，随即离去。
留下妄念一个人原地思考。
“诶，不是，你先告诉我夜公子是谁啊！！！”妄念气得跺了跺脚。他小手一摸脑袋，突然想到了那个结巴侍卫，难道是那侍卫身边的人吗？
……
乌云压空，似乎有暴雨即将来临。空中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像是将万物撕裂开来。夜离面不改色，他在与怨灵对峙。
“为什么你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呢？”
红色黏糊的血人发出嘶哑的声音。也许是先前的警告，它们现在不敢再化成夜离的模样。血人身后的无数双眼睛仇视着夜离，如果不是因为限制，它们恨不得冲上去将夜离扒皮抽筋，生吞活剥。
夜离：“什么是我的罪行？屠城？弑神？”
怨灵幻化而出的血人更加激动了。
“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敢承认？”
夜离带着嘲笑道：“战争之间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对错呢？神能屠妖灭城，妖为何不能这样做呢？”他早该想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接着说道：“我难道说错了吗？灵幽谷的亡灵至今没有安息。”
血人沉默了。在一声响雷中，红色的暴雨倾盆而下。
“可是，你杀的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无辜的人。”
夜离瞳孔微缩，他愣在原地，在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动摇。血雨冷冷拍打在身上，像是死去的人流出的鲜血。他这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呐喊：“我从来没有标榜过我是正义的。”
一切都在不言而喻之中。
怨灵怒了。他们千方百计引诱夜离承认错误，这样才能将他吞噬往生。没想到夜离已经不是往日的夜离，现在的夜离早已自洽。既然如此，他们只能不顾一切将他杀死。
“你错了———”
血人面容扭曲，它们融为一体化成一个巨大的血球张牙舞爪地朝夜离冲了过来。夜离木剑一指，准备迎战。
白鸾凤与空影恰好这时赶到。
血球张着大嘴一口将夜离吞噬，无尽的血色包围着夜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两秒、三秒……白鸾凤攥紧手心忍不住担心起来。
血球砰的一声碎成无数水波，想象中的血腥画面没有出现，无数怨灵化作红色灵力都被夜离吸收了。
夜离紧闭双眼，额间的堕印颜色渐渐变淡，变成白色，接着闪着微光，又化作一抹淡红。
“这、这是怎么回事……”空影的脸上出现一丝疑问。
白鸾凤下意识皱起眉，忍不住为夜离担心，也忍不住为夜离庆幸。
就要结束了，夜离走出来了。
困住夜离的从来不是落西城，而是他自己。
没有人知道夜离真正的实力有多强。夜离是违背天道而生，从出生起就被封印了一半神力的夜离能在失控后以一己之力屠城，剩下一半的妖力并不是丢失，而是因为夜离的犹豫、悔恨、慌忙，它们化成了滋养怨灵的养分。换个说法就是，落西城的怨灵是因为夜离而生，因为夜离而强大。
吸收完大部分属于自己的灵力后，夜离体内的封印开始慢慢解封。脑海里尘封的记忆开始涌现出来。
夜离紧紧捂住头，过去、第一次未来的投影、第二次未来的投影同时在脑海里播放，记忆涨的头疼，仿佛要爆炸了。
他面色痛苦，还未吸收的部分红色灵力开始动荡，化作狂风利刃搅动着周围一切。
“夜离！”白鸾凤当即冲了过去，红色灵力化作风刃紧紧护住夜离。白鸾凤不顾阻拦，衣服上划出好几道痕迹，身上出现几道血痕。这是凤族传人进入秘境后第一次这么狼狈。他伸手拉住夜离将他拽出记忆的苦海，白鸾凤紧紧抱住夜离。不断说道：“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熟悉的清香环绕住夜离，抚平了他躁乱的灵力。红色灵力停下攻击，像是带着歉意一样蹭了蹭白鸾凤后，化作红线轻轻缠绕着白鸾凤，为他治疗伤口。
夜离慢慢睁开眼，红色的眸子里还带着一丝湿润，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狐狸。
“白鸾凤。”
“我在。”
“我杀了很多人。”
“不论正义与邪恶的话，我也杀了很多人。”
夜离笑了笑，他凑到白鸾凤耳旁，热气呼出，像是在挠痒痒。白鸾凤心里痒痒的。
夜离低声喃喃：“是你先来招惹我的，白鸾凤。我不管你懂不懂感情，知不知道爱。要是你敢背叛我，我绝对不会饶了你的。”
“求之不得。”
乌云四散，雨停了，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空影在远处一头雾水，他家殿下和凤族传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抱在一起了吗？算了，殿下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
他望着夜离和白鸾凤正并步走来，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等从落西城结束后，他就让弟弟替他重新锻造一把武器。
倏忽间，一根毒箭直冲冲朝着夜离飞去。
几乎是来自暗卫的敏锐力，空影连忙施法阻拦朝夜离飞去的箭矢。却没想到箭矢受到阻拦以后，速度更加快了。
“殿下，小心——”
夜离闪身躲避，却没想到箭羽在空中打了个转，直直地刺向夜离。他回头来不及反应，眼看箭矢即将刺向自己时，空影瞬间移动挡在了夜离身后。他用刀向前一劈，本以为能阻挡住，那箭却在瞬间化为两根箭。一根被白鸾凤出手挡住，另外一根位置不偏不倚刺穿了空影的心脏。箭矢上染了剧毒，黑色的枝条不断在伤口蔓延。
白鸾凤眼神瞥向暗处，他连忙追了上去。
空影像断了线的风筝倒在了夜离身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夜离没有反应过来。
曾经在通天镜中看到的未来不断与现实重合。夜离以为已经避开了空影死亡的节点。可是，一切都还是发生了。饶是不相信命的夜离此刻都有些认命了。
空影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断断续续说道：“殿下，这次…我护住你了……两次机会，空影…没有、没有食言。死、死亡是每一个、护卫的终点，你、不用为我伤心……”
夜离扶住空影，他不断往空影身边里注射灵力，试图阻止毒素蔓延。他红着眼睛，声音颤抖：“空影…你会没事的，我们去找留尘…对，我们去找留尘，他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
空影摇了摇头，那张面瘫脸上出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殿下，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和你去战场，但是这一次我……咳咳…”空影面色痛苦，他颤抖着握着夜离的手，最后说道：“我唯一的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弟弟……”
话音未落，空影咳出大片的黑血，他的身体被黑色枝条吞噬，散发出一震烟雾，最后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空影只留下了一把刀。
这是夜离第一次看见面瘫的空影笑得如此灿烂，也是他第一次听到结巴的空影说出如此多、顺利的话。
也是最后一次。
“我今岂是轻生者， 只为从前死过来”出自嵩亭上人的《题活埋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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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今岂是轻生者， 只为从前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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