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云低低地挂着,还没天黑便催着暮秋的这一天里的最后一缕阳光落下,豆大的雨滴不等片刻便砸了下来,打得人行道旁的枯叶落了一地,雨腥味夹杂着土腥味从地面蒸腾而起,将从食堂到宿舍的路面蒸得雾蒙蒙的。
“咯——”林乙带着满身的雨水推开宿舍门,顺便甩了甩头发上挂着的一些雨珠。
这天气实在太反常了,刚刚还晴得好好的,吃个饭的功夫就下起了暴雨,林乙也没有带伞,就这么短的一段路程,淋回来竟然全身都湿透了。
刚要进屋,抬眼便看见了屋子里的人们。去上课的舍友也回来了,此时脸色严肃地坐在书桌旁或者自己的床上。书桌旁还坐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看起来像是老师模样的人,甚至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这些人的目光穿过空气,直直地打在林乙身上。
“呼——”带着潮气的风从宿舍开着的门和留了个缝的窗中间穿过,吹掉了林乙桌上的纸团。潮湿的衣服被风一吹就凉下来了,冷得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就是林乙吧。”那看起来年长一点的警察笑得和蔼可亲,上前伸出了手,“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别紧张,只是例行公事,来问些问题。”
林乙抬腿走进了宿舍,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警察,觉得有点眼熟,便点点头,同他握了握手。
“你先收拾一下吧。”那和蔼可亲的警察面带微笑地朝林乙点点头,嘴角和眼角有些许笑纹。
林乙看着那警察温和明亮的眼神,里面有一种令人信服、让人安心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还是很熟悉的那种。
也许,真的像张亦奇说的那样,眼熟也是一种缘分吧。
拿着毛巾和干燥的衣服,林乙进了洗手间换衣服。隔着一道玻璃门,隐约能听见外面那两位警官和学生们交谈的声音,却听不太清内容,只是好像听见有人叫出了张亦奇的名字。
窗外风声呼呼,雷声隐在云层下蓄势待发。
林乙突然想到了在食堂等饭时做的那个梦,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些警察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是在问张亦奇的事情吗?张亦奇又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外面下那么大的雨,露天球场也打不了球了,他是在室内球场吗?
林乙皱皱眉,他没来由地想到了梦里的火灾,以及在食堂里看到的那则新闻……这个梦境,真的是在复刻那场火灾吗?
荒谬感涌上心头——不可能吧,一场毫无来由的梦罢了。况且,张亦奇那小子,那么热爱运动,指不定还在哪个室内球馆里忙着打球呢……
就这么想着,林乙换完衣服,摇摇头,拉开洗手间的门就出去了。
除去那两位一直在记录和询问的警官,众人的目光越过翻滚的尘埃,再一次落在了林乙的身上。这些目光仿佛都有实质般,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他胸口一窒。
“王同学,你今天最后一次看到张亦奇是什么时候?”那年老一些的警察声音也很温和。
王锐收回目光,直直地盯着地板,“今天中午,大概是11:30左右。”
“是在哪里看见的呢?”
“校门口。”王锐顿了顿,嗓音有点嘶哑,“我当时打算出去吃饭,刚出校门口,就看见他背着一个书包,也在往外面走,我以为他是又约了人去体育馆打球,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好的。”年轻警官手里的笔不停地动着,头也不抬地回道。
林乙皱眉看着王锐。警察为什么要问这些呢?张亦奇到底有什么事?
安静的房间里,除去这些问答声,就只有那年轻警官在记录本上匆忙记录的沙沙声,在这片沙沙声中,又有脚步声响起了,那两位警官朝林乙走去。
“你好,林同学,你今天最后一次看到张亦奇大概是什么时候呢?”那道温和的声音突兀地在林乙耳旁响起,将他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什么时候呢?
轰隆隆,远处的天边传来一阵模糊的雷声响,林乙那蒙在睡意中还未完全醒来的脑子开始勉强转动,将他带到了今天早上宿舍里最吵闹的那段时间。
那是早上10点多的时候,总共只有4个人的宿舍刚刚开始活络起来。大家都起床了,准备着去上课。
张亦奇罕见地背着他的那个双肩背包,嘻嘻哈哈地跑到林乙的床边,抬手一掀床帘,“林乙,你还在睡呀,我要去学习喽~”
床上的人蜷在被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对床下铺的王锐“嘁”了一声,明显不信,“你去学习?这话比我要去学习的可信度还低。”
“你懂什么!”张亦奇那长着些雀斑和痘痘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点红晕,接着小声说道,“此学习非彼学习,我是去为我的幸福未来奋斗的。”
“哦哟哟……”对床上铺的李文冶抬了抬黑框眼镜,朝张亦奇挑挑眉,开始起哄,“又是那培训班的班花啊……”
“喔哦哦……”对床两个人的起哄声喊出了一整个班的气势,并且绵绵无绝期,没有想要一时半会就停下来的趋势。
床上的林乙终于被这大动静惊得勉强睁开眼,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声音沙哑又地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抱怨:“小声点,都小声点……”
“嘘……”张亦奇红着脸竖起食指,指了指自己的上铺,趁机示意对床的俩安静下来,“都小声点,照顾照顾睡美人。”
王锐和李文冶一边朝着张亦奇咧着嘴角,贼兮兮地无声笑着,一边比了个“OK”的手势。
宿舍很快就安静下来了,迷迷糊糊间林乙只听到了有人推门出去的声音,以及一些在收拾着什么的窸窸窣窣声。挡不住困意,他又睡着了。
意识迷蒙间,睡睡醒醒,再有记忆时就是被饿醒的时候了,那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
林乙将这些能想到的都同那两位警察说了,随后便开始神游了起来。
这么想来,在早上那段要醒不醒的时间段里,他听见张亦奇和舍友们谈话的时候,就是他今天最后一次同张亦奇的交流了,而一直到现在,张亦奇都还没有回来。他到底去干什么了?
突然,林乙脑子里响起了李文冶那声“又是那培训班的班花啊……”
培训班的班花?
林乙猛然想起来在食堂里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张亦奇说过一段话,“就是咱培训班的班花,您都不舍得看一眼啊……”会是同一位不知名的班花吗?不,不是,肯定不是的,也许只是记忆的副作用,让他那个不知来历的梦里有了这个什么“班花”。
他心下有些发冷,尽管找了个看似还算是过得去的借口,但仍然会让他联想到那个梦,想到那个梦里被烧焦的张亦奇。
“好了,我们已经问完该问的问题了,谢谢老师、同学们的配合!”那两位警察分别同宿舍里的4人握过手后,便打开门,带着顺门缝飘进来的风雨走了。
宿舍里又恢复了安静,可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我们学校附近培训机构起火的事情吧。”那看起来像是老师的人拢了拢身上的休闲西装外套,低沉着嗓音说。
“嗯……”王锐坐在自己的床上,两手无意识地抠着床沿,目无所定地点头应着。
坐在书桌旁的李文冶也跟着默默地点了头。
“刚才警察也来询问调查了,相信大家心里都有点数。”那老师继续沉声说着。
“呼”地一声巨大的风响,将阳台上的窗户玻璃吹得哗哗作响。
林乙没有说话,没来由地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恶寒,将站在门边的他冻得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老师的低沉声音不断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与那个荒唐梦境里张亦奇绝望而痛苦的眼神一起搅乱着他的方寸,将他编织了无数遍的借口和理由搅得稀碎。
有什么数?什么叫“有点数”?虽然心底已经隐约触碰到了一些什么,但他还是不愿去顺那个梦境的意,不愿相信那场火海里发生的种种。
“张亦奇失踪了。”那老师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最后能查到的监控显示他走入了登顶培训班。”
云层里“咔啪”一声轻响,一道白光猛然照亮了漆黑的阳台,白光顺着窗户穿透进来,将屋内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半明半暗,也将夜幕已然落下的天空点亮,衬得屋内的日光灯都黯然。
林乙头皮蓦然一炸,像是被那道雷给劈得回过神来了一般,脑袋机械地往那低沉声音的来处偏了偏。
“我并不想隐瞒你们,只是希望你们以后出去,注意好自身的安全……”那道低沉的声音还在响着,但具体说着的是什么,林乙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轰隆隆——”更加响亮的雷声响起,好似老天都在愤怒地咆哮着什么一样,震得门窗“哗哗”作响不断颤抖,林乙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呀,登顶培训班,针对考研大学生,专项培训,专业人员指导,可厉害了……”张亦奇那稍显自豪的神情活灵活现地冒出来了,就像在梦境里那样,声音清楚地响在耳边。
登顶培训班,火灾……不会的,张亦奇不会的,应该是巧合,对巧合。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啊?
林乙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推开宿舍门,迈着颠三倒四的步子就要往门外的风雨里走。他满脑子都是先前那些拒绝张亦奇友好邀请的场景,一股悔意和酸意直冲脑海。
他这才迟钝地发现,像他这样不在乎任何人际关系和社交活动的人,也会觉得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难能可贵,后悔没有跟他有多一些的交流——原来,他竟然是期盼着这样一份友情的,期盼着有人能来认识他、了解他。
“林乙!你出去干什么?外面风大,快进来!”屋内的人在宿舍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都迅速起身,拦住林乙。
外面打着雷,下着暴雨,就算撑了伞也会被淋成落汤鸡。
三人把林乙连拖带拽地拉回来,看着他安全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才听见他小声嗫嚅着,“我想去宁季东路那边看看……”
把人找到,是不是就不算失踪了呢?兴许,只是他们还没找到张亦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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