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司大殿内气压低得接近冰点，穹顶上万年不灭的幽蓝鬼火给整个大殿凭添几分森幽肃静的冷气。
轮回司主凌昭单手支着额头，眉眼紧蹙眉扫视着手中的公文，玄色袖摆随意垂落，冷白的手腕上青筋暴起。
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各种公文把他挡得严严实实，手中那卷用特意加粗的红墨明晃晃写着：人间出生率骤降，大量魂魄滞留地府，轮回指数同比再跌三成，亟待疏导！
一旁监控里奈何桥桥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又有几个鬼魂等不起排队投胎，抢着插队跟前面的鬼打起来了，被维持秩序的鬼差用锁链抽得发出凄厉惨叫。
“吵什么。”凌昭语气很是平淡，却带着一种冷入骨髓的威压，不容冒犯。奈何桥那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凌昭继续批阅下一卷公文，这是酆都大帝亲笔写的下行文书，要求他一个月内解决地府魂魄滞留问题，逾期自行领罚。
没等他思考如何跟大帝讨价还价，奈何桥上传来几声沉闷的“咔嚓”声，随后慌乱的求救嘶喊接踵而至。一些心怀叵测的人趁乱插队，推推嚷嚷间不少鬼魂被绊倒在地，混乱急促的脚步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避无可避。任凭鬼差如何警告鞭打都无济于事，场面一片混沌失序。
凌昭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袖袍一挥将连通奈何桥那边的监控关掉。
负责看守奈何桥的判官战战兢兢赶到轮回司大殿，硬着头皮上前道：“司主，奈何桥护栏今日又被挤塌了一截，五名鬼失足落入忘川河，鬼魂暴动，发现严重踩踏事件，多鬼受伤。还有轮回井那边也堵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
凌昭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拇指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人间那边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找不到工作的小年轻一大片，日子过得像苦修僧人，没钱结婚没钱生娃。还有一批日子过得滋润的，四处宣扬不婚主义，打死不肯生。
这下好了，死得多生得少，地府投胎名额锐减，滞留魂魄越来越多，人间去不了地府挤不下。
大帝那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务忙得焦头烂额，把这烂摊子一股脑都甩给他。上面的人不肯生，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这些个滞留魂魄强行塞到女人肚子里吧……
凌昭扶额叹气，指尖敲了敲玉案，忽然问：“上次议会提出那个鬼屋疏导方案，试行得如何？”
判官猛地一怔，畏畏缩缩将记录鬼屋营业信息的平板电脑捧给他：“回司主，幽冥恐怖鬼屋反响极其热烈，好评无数，营收额屡创新高，极大缓解了部分区域的滞留压力。”
“嗯。”凌昭手指轻划屏幕，看着一个个五星好评，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随着平板画面切换，凌昭饶有兴趣地看着几家分店内部监控。三俩成群的活人在鬼屋各个角落被神出鬼没的NPC员工吓得屁滚尿流，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些愿意来人间工作的滞留鬼魂大都是生前在人间含怨而死之人，死状惊恐万千，对人间也积有不少怨气，重回人间鬼屋再就业，似乎是找到了生前未曾体验过的乐子，对这份工作乐此不疲，业务能力精湛得吓人，敬业无比。
凌昭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此提案又解决了滞留问题，还能消减他们怨气。再多开几家点，把滞留地府的鬼都给塞过去。”
判官支支吾吾道：“好是好，就是……鬼屋阴气太重，已接连收到阳间玄门协会好几封投诉函。”
“不必理会，那群玄门正派也就发发牢骚，此提案有大帝首肯，他们反不了天。”凌昭道。
“可是……”判官盯着凌昭稍微和善些的脸色，愣是不敢继续往下说。
“有事直说，别吞吞吐吐！”凌昭冷声道。
“是。”判官咽了口唾沫，“他们玄门的人确实没动手，但北河和庆芸分店在三天前，被一位散修道爷给……一锅端了，所有员工都被他收了去。”
“什么！”凌昭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哪个不知死活的道士敢收我的人！？”
判官点开一段黑白监控回放，视频开端是一个身穿米白色太极服、身形清瘦挺拔的年轻人背影。他手握符捏诀，另一手拿着把修长的银剑，这位道长身形迅疾如电，剑挑符咒一扫过，刚刚还在张牙舞爪企图吓跑他的鬼员工都被符纸收拢而去。
监控动态画面随着鬼员工惨叫声的落幕戛然而止，最后只定格在那道士微微侧斜的半张侧脸上，他鼻梁挺直，眉骨俊秀，下颌线清晰利落，无处不透露着凌冽气质。
凌昭的目光停留在那模糊的侧脸上，脑中凌乱纷杂的记忆凝结成一颗水滴落入心潭，在他心里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突如其来的异常波动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昭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丢开平板：“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小道士都应付不了。”
判官被吓得一身冷汗：“据传那位道长修为颇为深厚，还扬言要将我们这群见不到光的污秽之物都给收了……”
“口气倒是不小。”凌昭缓缓站起身，周身顿时弥漫开令人胆寒的威压，“本司主要亲自去会会他。”
……
江邗区最奢华的购物中心的地下三层，新开了一家“幽冥沉浸式恐怖密逃鬼屋”，此时还没到中午，鬼屋售票处便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
鬼屋正门大门选用的是地府地标性建筑物：鬼门关。牌匾的正下方一条近三米长、半米宽的LED屏滚动播放着限制警告：有心脏病、高血压、精神等其他疾病患者禁止入内！晕血、幽闭恐惧等各种心里恐惧症，谨慎参观，并签署生死状！
鬼门关左右两边用的是长舌黑白无常诡笑着迎客的雕塑，这坏主意自然是凌昭出的。黑白无常死活不乐意，罢工在地府闹意见，说凌昭故意诋毁丑化他哥俩形象。
凌昭跟他们当面对喷，愣是没骂过这俩长舌鬼，只好无奈妥协，派手下去人间发调查问卷，让公众挑选心仪的地府代表人。
黑白无常吃了出名的亏，人间大部分人对地府都不是特别熟悉，但人人都知道黑白无常，投票结果不用多说，黑白无常票数一骑绝尘，直接是碾压式胜利。
有几名小姑娘特意跑来跟黑白无常合影打卡，后面排队的游客大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满脸期待地讨论这家火遍全网的连锁鬼屋，迫不及待想进去体验一番。
江邗分店的馆长程舒面带歉意地从鬼门关走出来，拿着一大喇叭对排队的众人道：“各位贵宾，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鬼屋电力系统出现了故障，不便营业，大家下次再来吧。”
“啊？怎么能这样，我们排了好久的队，好不容易到我们，怎么说关门就关门啊？”
“是啊，不营业早说嘛，白瞎等这么长时间！”
在场怨声一片，程舒感觉他们的怨气比鬼屋里的真鬼怨气还要大，好声好气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总公司的老板今天也来了，说给大家一人补偿一张百元代金卷，欢迎大家下次光临！”
“这还差不多……”
等顾客全部散尽后，原本就位于地底下的鬼屋再次陷入死寂。
鬼屋内一片漆黑，绿色出口通道的标识在幽暗环境中显得阴森，每隔几米的墙壁内镶嵌着如同眼球般的小灯，中间血红色的眼珠会自动追踪，死死瞪着路过的游客。
墙壁用术法仿造出新鲜的肉皮，皮肤纹理清晰，皮下青色血管还依稀可见其中血液流动的痕迹，再加上那如同真人般的触感，逼真得令人发毛。
房间各个角落堆积着惨白骨头，鲜红的血浆从白墙空中慢慢渗出流淌滴落地面，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凌昭懒洋洋依靠在一副半开的棺材上，他换上了一身现代装扮，黑色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相比于大殿内穿的那套玄袍，多了几分放荡不羁的风流气，修身的黑色西装裤没有任何褶皱，巧妙同黑暗环境融为一体，将衬衫上那张冷面肃穆的脸称得格外森白。
“老大，客人都赶走了。”程舒不太确定地问，“咱们十多家鬼屋分店，您确定那道士会来我这吗？”
“嗯。”凌昭将手里黑色珠子抛给他，“这是放在轮回司吸收各种阴气怨气的魂珠，整个阳间怕是再难找到比它阴气更重的东西，那道士一定会来，等着吧。”
程舒赶忙将珠子退给他，这玩意就是催命符，谁拿谁完蛋！
一旁几只真鬼NPC听说那道士要来，吓得瑟瑟发抖，他们只想干活赚点钱投个好胎，可不想把魂都丢了，几人抱团依偎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
“老大亲自来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那不一定，在人间老大的法力会受酆都帝令的限制，无法使用全力。”
“别吓我啊，那道长视频我可见过，下手狠厉的不得了啊！”
一阵极其轻微的且规律的足音打断几人小声的低语，脚步声从容不迫，由远及近，渐渐在耳边放大清晰。
“嘘……来了来了！快躲起来！”
凌昭撩起眼皮，深邃的眼睛如同伏击猎物般死盯着黑暗深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砰！”刚刚紧闭的木质大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巨大的碰撞声响在封闭空间扩散回响，震得墙壁上的皮肉的汗毛直立。
门外昏暗闪烁的灯光剪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来人换了一身比监控中更显活力的白色短体恤和黑色休闲裤，背后斜挎着一个长条黑色布囊，手里却提着一柄与这声青年打扮格格不入的银色长剑。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全貌，警惕观望片刻后，缓步踏入鬼屋内。墙壁上眼珠小灯的红白光线精准定位到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
他皮肤白皙，正脸不像侧脸那般看起来棱角分明，红润的脸颊细看有些婴儿肥，薄唇紧抿如一片细柳点缀在脸上，搭配上今日这套休闲的穿搭，哪里像个练家子，说是个刚步入大学的稚嫩学生也不为过。
可偏偏高耸鼻梁上生着一对英气剑眉，巧妙地遮盖了那婴儿肥的可爱气质，眉眼间蕴着一股淡漠疏离的肃杀之气，眼眸中浅褐色瞳孔在这幽暗灯光的照耀下，像是浸在冰水里的琥珀，眼神凌冽如极地冰雪。
凌昭在看清这张脸时，原来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骤然消失，他靠在棺材般上的脊骨不自觉地绷直，整个人僵在原地，刚刚那股子风流不羁的散漫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
那张脸的主人凌昭再熟悉不过，当年他二人为对付千年尸魃，决意于这畜牲同归于尽，两人相约地府见面，可凌昭找遍了整个地府也没见他的踪迹。
凌昭留在地府轮回司等他，一路从小鬼差干到轮回司主，所有入轮回的人信息查了个遍，都没能再寻到他，却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无数激烈的情绪在眼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只想冲过去将那人死死卷进怀里，再也不让他跑走。
凌昭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掐掌心皮肉之中，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而胸膛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一般，痛得慌乱逃窜。凌昭声音稍稍哽咽，低声喃喃自语：“顾明蹊……我找了你一千年！”
那冷面道长显然不知他内心情绪如何，以为他此时的失态是被吓傻了。
没等凌昭回过神，小道长眼神一暗，挥剑俯冲了过来，身形犹如鬼魅般不到一息便直凌昭面前，锋利地剑尖倏然凝定在距离凌昭喉结仅有一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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