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荒漠,顺着河西长廊一眼望去,满目黄土苍凉。
苏寒立于城楼之上,眺望着远处荒芜。
这是她镇守河西关的第五个年头。
“将军,水车路上遇到风沙,今天怕是送不到了。”副将上前禀报,苏寒闻言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转身走下城楼。
塞北苦寒,缺少水源,军队喝的水多是从毗邻的秦城送来的。这五年来,苏寒已经养成了很少喝水的习惯。
“我进城一趟。”
今日是正月十七,每年的这一天,苏寒都会进城。
“将军,尘沙风暴许在今日就刮到关口,您还要去吗?”
“去。”苏寒应声,这就是再无更改了。她向来寡言少语,副将已然习惯。苏寒是朝中唯一的女将军,又是承家族封荫袭爵,初入军队时,众人并未多将她放在眼里,但因着苏老将军昔年在军中的威望,对她倒也客气。然而多年以来,苏寒从不自恃身份更不羸弱骄纵,又尽忠职守体察军情,众兵将这才对她慢慢信服。如今的苏寒已是镇关军中真正的主将。
副将稍一迟疑,还是不放心道:“不若让末将带人护送将军前往吧。”
“不必。”
这一日苏寒从不许人跟随,也无人知晓她去往何处。副将还想再多说几句,见人已经挑帘回帐,便只能作罢。正月十七这日,将军心情素来不佳,他还是别赶着触霉头了。
苏寒回帐卸下盔甲,换上一身素白色长衫,将短剑别在腰间后披上大氅,看着倒像个江湖侠客。她一人打马抄小路去往河西城,直至傍晚时分方才入城。此时天色昏黄行人稀少,苏寒并未耽搁,熟稔的找了间酒馆打酒买菜,又去凶肆买齐一应冥钱供品。
河西城是有护城河的,只是连年干旱,河水早已干涸。苏寒来到河边柳树旁,将烧鸡肘子水果点心一一摆好,又圈起一方西开口的圆圈,做好这一切才在一旁燃烛供香。
烟火燃烧冥钱时,起了一阵风沙,不知是否将柳树条卷了进来,火堆里发出噼啪声响。苏寒微眯起眼睛,起身挡住了风口的方向,这样半跪着遮挡也只能护住中间火源。将纸钱聚拢些,苏寒把戴着的斗笠一并取下遮风。
这五年来她每次都会到这里祭祀,苏寒记得那人说过,四通之处阴阳交汇,柳树为阴木通灵,所以在这里,她应该会收到吧。
五年了,也不知她投胎了没有。
灰烬渐渐熄灭时,苏寒起酒倒在上面,将熄的火苗再次复燃。
“在那面,还是少喝点酒吧。”话是这么说的,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一杯接着一杯,间或自己喝上几口,一壶酒很快见底。
苏寒并不喜欢喝酒。
“我这次是同你一起喝的,不算。”她喃喃自语,等到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后,苏寒茫然地盯着一地死灰。“你还在,对吗?”
这一次,风沙未起,四周寂静,只有她的声音逐渐消散在夜色中。
“你还怨我吗?”
“你该,怨我的……”
在苏寒戍边的第十个年头,等来了回京述职的圣旨。十年边关风霜,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戎马意气的女将军了。如今的苏寒更加沉稳,也更加沉默。
京都城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皇宫的陈设也同十年前如出一辙。苏寒甫一踏入,竟有片刻恍惚。她刻意压制的回忆,在倾泄的边缘试探。握紧手中的佩剑,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缓缓回神。
她向来是冷静克制的,三十多年来,多是如此。
宫门卸剑,苏寒跟着领路内侍步入大殿。故地重游,一切都未曾改变,十年了,也只有龙椅上的帝王,双鬓染上了苍白。
他老了。
当真是物是人非啊。只是不知,是否事事休。
“我们已经多久未见了?”皇帝望向下首的苏寒,他们已经十年未见。
苏寒不答,行礼后恭敬问安:“陛下龙体可安泰?”
“朕吗?”皇帝一生好强,愿与天斗与天下斗,斗到如今,大权在手天下臣服,却也是真的孑然一身,孤零一人坐在高位之上。
“朕老了。”许是再见旧人让他生出些许感慨和怅然,皇帝难得露出一丝落寞神情。
是啊,他们都在慢慢变老。活着的人活着回忆和未来,而如今等待他们的未来又剩多久?他们都活着,但他们都已不在是曾经的他们。似乎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永远不变。
皇帝的怔忡也不过一瞬,苏寒并没有再说话,他也不在意。朝堂上的阿谀奉承揣度上意从来不断,他已经听的够多了。
“这次回来,就留在京都吧。”
苏寒仍旧不语,微垂着脑袋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那样站着。皇帝等了片刻不见回答,皱起眉,“十年了,你还怨朕?”
“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
“臣不怨陛下。”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过往的一个看客,走到现在,又成为一个过客。
“你还是这样。”皇帝摇摇头,语气里带上无奈。“怪不得,她要发疯。”
这一次,苏寒终于有了情绪,她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
一潭死水。皇帝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竟然是,死寂般的空洞。
“当年朕是要放她一条生路的,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朕是皇帝,千秋江山,注定要有牺牲。”
“她从未真的将图送出去。”
“可她动了这个念头,对于朕,便是背叛。”
苏寒不再辩解,十年前该说的都说尽了,皇帝是什么人她清楚。
“陛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苏寒。”皇帝沉下眼眸,“若你改变心意……”
“陛下,臣愿继续戍守河西关,保百姓安宁。”
昔年的镇国公府,苏寒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了。母亲于去年离世,没有皇帝旨意,她连回京奔丧也不能。
这次她归来的消息提前传回,府内一早收拾妥当。镇国公的爵位是她承袭,这国公府的家主自然也是她。苏寒没有成亲膝下无子,家里除了几个老仆,就只剩一室兵器牌位。
府里同十年前比也未有变化,老仆们将府内打理的很好。触目熟悉的场景,竟然什么都没有变。
京都仿佛一切如旧,除了,那个人的府邸。
当年一把大火将宅子连同里面的一切付之一炬,之后那片地便没有人再用,就这样成了一片荒芜废墟,这么一荒,已是十年。
苏寒推开大门时,一直克制的回忆终于决堤。
所有人似乎都在刻意的遗忘过去,连她自己都在克制不去回忆曾经。而这一切的努力,终于在她见到那一片废墟时坍塌。
苏寒站在腊月寒冬里,叹息中,飘出了那个如这片荒芜一般尘封埋葬的名字。
离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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