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一边跌跌撞撞的逃回三九巷,借着大雨的掩映,他的逃亡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他拖着千斤重的身子撞开房门,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尚一边湿漉漉的栽到地板上,喘着粗气骂道:“你他妈的……怎么把她解开了!”
阿土瑟缩了一下,躲到尚一曼的身后。
阿婆最先反应过来,倒腾着小脚跑过去,可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把他扶起来,太烂了。
尚一边气若游丝的指着门口:“关门……别让她跑了……”
尚一曼放下报纸,起身把门关上了。
“你……还……看上报纸了……咳……”尚一边呕出一口鲜血。
天杀的乔喜风,那一脚差点把他送回新中国。
尚一边趴在地上,用运转不良的大脑思考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是: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一个疯的再加上自己这个残的,凑齐了一个爱心专座,凑不齐一个正常人。
他眼睛一翻晕了过去,绝望了。
疯的那个到底是有点力气,她走了过去努力把人往上拖,刚才还安详的闭着眼睛的人又开始迷迷糊糊的叫唤:“疼疼疼……别……抻我胳膊……”
尚一曼咬着牙把大了自己好几个号的弟弟往楼上拽,阿土也跑过去,抱起他拖在地上的那半截长腿,经过几位爱心专员的不懈努力,尚一边终于躺在了当初绑过尚一曼的那张床上。
他睁了睁眼,抖着细弱的爪子在沾满泥污的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再摊开掌心,里面多出两块包裹着塑料彩虹纸的糖果。
“……阿土呢……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做完这些他就脑袋一歪闭眼了,肾上腺素终于是飚完了。
金召在仙乐斯的废墟里坐了半宿,眼皮都懒得抬了。
“你说,人是在路边捡的?”
老高瑟缩着:“……是是……在码头,东家接货时碰上他跟人家吵架,为几个没算明白的羊角子……”
金召问:“他在码头做什么?”
“扛包。”
乔喜风叫道:“就他那弱不拉几的样子还扛包?你这老头儿逗我们玩儿呢!”
“没有没有!”老高慌忙道,“他没有身份凭证,找不到别的活计,东家看他识字才带回去的,后来才知道他不光识字,还会算数,看东西也很有一套,据说还教过几天书,但老教孩子们一些离经叛道思想,让人给辞了……”
乔喜风一拍桌子:“你在这投函呢?净说些没有用的!”
金召被他吼的脑子一跳,皱眉看了过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这陪你,不抓到姓尚的那厮我睡不着觉!”
金召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问地上那面黄肌瘦的掌柜:“他住哪里?”
“不……不知道啊老总……不过每回都见他出门往西,大约是那个方向……”
“那不就是石库门?”乔喜风转头看向他表哥,“表哥!”
金召糟心道:“已经去了,你不要总是大呼小叫的。”
乔喜风痛快了,石窟门那样的地方,又混乱又贫穷,七八户人家挤在一起,上厕所要排队,一栋楼抢一个水龙头,没做饭的灶间,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煤烟味。
乔喜风嗤笑:“真是苍天开眼,恶有恶报!”
金召皱眉:“乔喜风,你很吵。”
乔喜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我闭嘴。”
“你回家吧,方少爷还在等你。”
乔喜风看向一直沉默的方子良:“子良,你困吗,要不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方子良叹了口气:“我陪你吧。”
乔喜风嘚瑟的看向金召,金召警告他:“你要再敢胡言乱语打断一句,我亲自让人送你回去。”
乔喜风点头,消停了。
“你刚才说,他会看货?”金召问。
老高的脑袋已经吓木了,只本能的回答:“会看,会看,眼力不错,知道的也多。”
金召耷拉了一晚上的眼皮终于抬起来一点,问:“工钱多少?
老高虽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对抓人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一月四个银元。”
四个银元,刚够温饱,连瓶消炎药都买不到。
金召还要再问,一个带着大檐帽的巡警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后,附在金召耳朵边上说了什么,金召听着,眼珠向左边偏了一点,落在方子良身上。
巡警退开一点,用眼神询问,金召点头后他才转过身道:“方公子,您快别在这里了,家里出事了!”
方子良“蹭”的一下站起来:“怎么了?”
巡警踟蹰了一下,问:“我们巡捕房戴督察长是您什么人?”
方子良道:“是我姨父。”
“刚接到消息,戴督察长的小姨子,也就是您家的小娘,在家里吸鸦片过量……没了。”
方子良晃了一下,被乔喜风扶住了:“怎么可能?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们一起出来的吗?”金召问,乔喜风说:“我下午去接的子良,他小娘还送我们来着!”
金召皱眉:“你先回家。”
“表哥,我想陪子良回去看看!”
“你先回家去,”金召又放慢了语速重复一遍,带着一丝让人胆寒的压力,“我替你送方少爷回去,事情发生在租界,又是督察长的亲戚,我们本也该去一趟。”
乔喜风没敢再说什么,他知道表哥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是快要生气了。
方子良率先跑了出去,金召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没再说什么,抬腿走了。
老高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腿还在打颤,也不敢想地上这滩血到底是谁的,但从刚才的话语中他知道,尚一边至少还是活着的。
尚一边在晨曦中睁开眼睛,眼神都还没聚上焦就忙着要起身,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一动就浑身的疼。
“嘶……扶我起来,这儿不能留了,得走。”
“是金家人找上来了吗?”尚一曼问。
“是我撞上去了。”尚一边强撑着低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伤,浑身都是口子。
尚一曼说:“今早阿土出去买药的时候街上乱糟糟的,全是巡捕房的人。”
“巡捕房?”尚一边想到金召那黑洞洞的枪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尚一曼说:“没往三九巷这边来,但查了好几个药铺,听街口卖馄饨的阿伯说,说昨天晚上租界出了人命案。”
“是仙乐斯吗?”
“好像是租界哪户人家的太太。”
尚一边稍稍放心,慢慢躺了回去,又慢慢支起上身:“不对,”他看向床前规规矩矩坐着的尚一曼说:“你怎么不疯了?”
“我本来就不疯。”尚一曼说。
“不疯你给我一剪子?”尚一边捂着心口,感觉心脏又疼了一遍。
“我那时瘾犯了,不想活了。”尚一曼说。
“不想活了你桶自己啊,捅我干什么?”
“你自己在世上我不放心,况且你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早解脱。”
听听说的这是人话吗?
尚一边重新躺下,盯着霉迹斑斑的天花板说:“晚点你让阿土出去跑一趟,看看大同胡同的田记当铺今天有没有营业。”
尚一曼应着,往他嘴里塞了个包子。
尚一边条件反射的叼住:“哪来的包子?”
“裁缝店阿花给的。”尚一曼说,“她还送来一套衣服,等你能下床了试试。”
尚一边嘴里鼓鼓囊囊的,话也说不清楚:“怎么还收人家衣服,太贵了,给人家送回去。”
“那你光着屁股出门吧。”尚一曼说。
尚一边想起来了,他攒钱买的两件长衫,一件被血弄脏了,一件烂成破布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在码头扛包时的短打就不当了,反正过两天还得去。
尚一边叹了口气:“我说,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怎么穷成这个逼样儿?”
尚一曼一脸淡定的看着他,尚一边面不改色的改口:“咱们。”
“金家养着的。”尚一曼说。
尚一边不说话了,那还是穷着吧。
“我跟阿花说好了,过两天去她家裁缝铺做工,每个月三块钱。”
“不行。”尚一边斩钉截铁的拒绝。
“总得吃饭,还要买药。”尚一曼说。
“不行,这两天我们就要走了,别给人家惹麻烦。”
“一点钱都没有了,今天的药都是用的阿婆的钱。”
尚一边噎了一下,他一点也清高不起来了,如果现在楼下有个垃圾桶,他肯定是第一个跑下去承包的。
尚一曼说:“你不用担心我的烟瘾,其实都得戒的差不多了,人家愿意拉扯一把,能干几天是几天。”
尚一边嘴里的包子都不香了,在嘴里倒腾半天咽不下去,他忍着恶心说:“那玩意儿又不是吃糖,说戒就戒了。”
尚一曼说:“惹不出什么乱子,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再说大家都知道我有疯病,万一发作了也能遮掩过去,你这个样子,我不去找点活计,咱俩都得饿死。”
她起身,把床底下的箱子拖了出来,那里面还有几件绣着金线的旗袍。
“把这些衣服当了吧,我以后都穿不着了。”
尚一边没办法,只能又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身体不好,胃口还行,先活下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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