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裁缝急忙走过去,还没把阿土扶起来就听见金召冷冷的开口:“脑袋上的糖纸哪来的。”
陆裁低头,看见阿土的葫芦面具上粘着两片糖纸捏出来的眼睛,像两条流光溢彩的彩虹。
“两张糖纸嘛,没什么……”
“你不用替他回答。”
旁边的巡警把阿土拎起来,大声的重复道:“问你话呢!糖纸哪来的?”
阿土挣扎道:“捡的!”
金召轻轻哼了一声:“这是仙乐斯的特供糖果,看颜色不过也才一两天,我倒是不知道这三九巷还有能去那种地方的人了。”
阿土从巡警手里挣脱出来,撒泼耍赖的打滚:“捡的,就是捡的!大人打小孩!大人打小孩啦!!”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土阿婆拨开人群拱了进来:“我好像听到阿土的声音了?阿曼啊,弟弟们来过了吗?”
金召转头,日光正好照在他薄薄的眼皮上,他眯了眯眼,阿婆就被带了过去。
小脚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使劲儿仰着头也只能看见金召的一个下巴尖,阿花想从柜台里出来,被陆裁缝拽住了手腕。
金召被腐朽的老人味熏的不自觉向后退开一步,皱着眉问道:“阿曼是谁?”
土阿婆盯着他胸前金光闪闪的扣子,舌头打了结。
“老总……我是叫孩子回家吃饭的……”
“我问你,阿曼是谁。”他的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阴沉着声音说,“给我指出来。”
阿婆壮着胆子四处看了一眼,没看到尚一曼的影子,但看到金召身后的阿土,她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把阿土护在怀里:“老总……大爷!不要抓他呀!他还只是个孩子呀……”
金召转头,看向柜台里的父女:“这里有一个叫阿曼的女人,是不是?”
陆家父女“噗通”一声软在地上:“是……是我们这的缝娘……”
缝娘阿曼现在正被弟弟死死的捂着嘴,她的世界开始下雨,她隔着时空看见两年前盯向自己的那双通红充血的眼睛,温热的血从身体里迸发出来,把紫色的绣球也染成红色。
她呼吸不上来,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几乎已经溺亡在这片猩红的血海里。
尚一边铆足了劲,一肘子劈在女人脆弱的后颈上,下一秒就听见金召沉沉的声音,只一个字,外面就乱了起来。
巡警们开始里里外外的翻腾,金银玲从试衣间出来,惊恐的看着他哥沉郁的脸。
“哥哥?”
金召睁开眼睛,眼底已经爬上血丝。
“哥哥……也许就是一个名字相似的人,这个世界上叫……叫那个名字的有很多的……”金银玲小心的开口,她知道她哥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尚一边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刚抱着被打昏的尚一曼藏回金银玲换衣服的地方,巡警们就闯进了工房。
乔望雪抖的快要握不住金银的手,她知道大弟弟的逆鳞在哪里,现在它们全都明晃晃的炸着。
土阿婆祖孙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老一小抱在一起,理智已经崩溃了:“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金召垂目看了她们一眼,冷冷的说:“不要吵。”
土阿婆被这一眼吓昏了神智,颠三倒四的嚎道:“我们家已经没有男人了……不要来抓阿土……他还小……不要抓他……”
巡警被嚎的脑仁疼,一脚踹在阿婆身上,阿土疯了一样的叫起来:“敢打我阿婆!我跟你拼了!!”
金召糟心的瞪了那个踹人的巡警一眼,敲了敲桌子加大音量:“没人要抓……不要吵了……先拉出去!”
巡警们去拽地上的两人反而被反抗的更加激烈,阿花实在忍不住,挣脱了父亲的手跑过去,挡在祖孙两个身前:“老板!求求您了!不要杀他们……让我来跟他们说……别翻了……不要再找了……那些都是顾客做好的样子……”
金召拽着自己的裤子怒道:“松手……谁说要杀他们了……来个人……都他妈给我闭嘴!!”
他一掌拍在柜台上,世界安静了一秒……
……但也只有一秒。
“姐姐!”
金召甩着被震的发麻的手看了过去,金银玲正手忙脚乱的扶住乔望雪,他快步走过去,乔望雪唇色已经开始泛白。
“药呢?!”
金银玲慌乱的把乔望雪的包打开,从一个小瓶子里取出一粒小药丸,金召捏开她的嘴,把药丸放在她舌头底下。
他没再管铺子里的人,一把将乔望雪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金银玲抓住一个往试衣间冲的巡警骂道:“白痴!还不快把你们的破摩托挪开!”
巡警们从铺子里撤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街口不见了,突然的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觉,但铺子的凌乱程度又告诉他们一切真实的发生过。
陆裁缝浑身瘫软的跌在地上,心有余悸道:“到底出啥事体了啦?真个吓煞我了……”
阿花松了口气,跑过去把铺门关上,她拉开试衣房的木门,尚一边抱着尚一曼从里边滚了出来,浑身湿的被水淋过了一样。
“侬啥辰光进去个啦?”陆裁缝喘着气,指着他们姐弟两个:“他们找的是你们不是啦?”
“爸爸!”阿花叫道,“快来看看阿边哥,他好烫!”
陆裁缝只得撑着发软的腿起身,他本来也蛮喜欢这个年轻人,长的好,又聪明又有分寸,没家没业的逃荒到里,正适合当个上门女婿,可今天闹这么一出……
他看了一眼自己焦急的闺女,心头愈发沉重起来。
尚一边被抬到楼上的卧房,半年以来第一次用上了像样的药,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对床边趴着的小阿土说:“……看好你阿曼姐姐,用……用绳子绑上……”
金召把乔望雪送到医院,直到确认她没了危险才从里边出来,一个巡警等在门口,见他出来慌忙迎了上去。
“局长说让您忙完了过去一趟。”
金召“嗯”了一声,疲惫的钻进车里。
“现在回巡捕房吗?”司机问。
金召闭着眼睛,手指撑着额头。
“……警长?”司机犹豫着开口。
金召突然“嗬”了一声,气笑了。
“那个丫头……”
送完茶水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了,早该知道不对劲!
司机紧紧攥着方向盘,偷摸的从后视镜里看他。
“把王队长叫过来。”
司机连滚带爬的下车,把巡警队长王三定叫了过来。
金召从自己的皮夹里抽出一张被撕了一半的照片,指着上面的男人说:“看清楚了,这个人,就在三九巷,他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全抓回来,一个都不能少了。”
王三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应了声是,转身跑了。
两天没有合眼的金召终于在回去的路上眯了一会儿,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张放大的脸,时而明朗,时而阴沉,一会歪着头对自己笑,一会儿又满脸是血的看着他,指着心口的窟窿哭:“金召,你到底要杀我几次……金召,我这里好痛……”
他从梦中惊醒,手心都是潮湿的汗。
借着窗外闪过的路灯,金召把手举到眼前仔细的端详,没有血,也没有开出紫色的绣球花。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金召一脚踹开审讯室的门,他怒气冲冲的进来,一把掀了桌子上的口供,方子良被他掐着脖子把拎起来:“戴向姚如果能有本事从我手底下把人带走,你也就不会白在这里受三天的罪了!”
方子良艰难的开口:“我……没有……那么想过!”
金召嗤笑,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那张苍白的小脸,上面带着一种让人心烦的淡漠。
他压低了声音,寒森森的说:“你胆子倒是不小,敢拉我做你的不在场证人。”
方子良平静的回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况且……那天晚上我并不知道您会过来……”
他把方子良甩了出去:“那天下午,乔喜风去接你的时候,楼上叫烟的是谁?”
方子良抬头,气喘吁吁的说:“我小娘。”
金召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力气大到要捏碎他的下颌骨:“那时候程风燕早就死了,你跟我在这装什么糊涂!”
方子良被迫仰着头,目光清明的看着他:“您没有证据,还是您怀疑乔喜风为我做伪证?”
金召凝视着那双眼睛,有一会儿竟然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谁。
方子良不怕挨打,也不怕死,可他居然害怕此刻这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里翻滚着他看不透的情绪,似乎是滔天的恨,还有要将人吞噬的绝望。
方子良不自觉的躲了一下,瞳孔向旁边偏了一点,只有一点点。
金召发现了。
他愣怔了一下,眼睛里的怒气几乎一瞬间就散了。
他把方子良扶起来,让他在凳子上坐好。
“可你不是他,他永远不会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会永远抵抗,永远叫嚣。
方子良抬眼,所有的巡警都垂头站着,没有一个往这里看过来。
“但是,”金召踱到他身后,双手撑在桌子上,看起来就像把人圈在自己身前一样,“最起码有一件事我是跟你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方子良转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金召笑了一下,滚烫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带着加了浓咖啡的烟草气。
他轻声的说:“小娘该死。”
方子良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像一颗巨石从高空坠落,砸在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上。
似乎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已经被这个人知道了。
金召挑眉,食指在他唇上重重摁了一下。
“记住我今天晚上说过的话。”
金召起身,禁锢着他的那圈灼人的气息一下子就撤了。
“下班,去百乐门。”
方子良愣怔的看着他挺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黑暗里,后脊渐渐凉了下去。
小娘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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