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入夜后才到达麟州市，车子在城里绕来绕去，绕进了一个城中村，然后又绕进了一个院子。光头和卷毛跟院子里的人打了招呼，就把几个女孩放下了车。
下车时，江圆拼命朝卷毛挤眉弄眼，卷毛觉得不对劲，便把江圆嘴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毛哥，我不跑了，你能不能把我松开？”江圆切换成了另一副顺从的表情。
“这会儿知道叫毛哥了？刚刚在江城不是挺得意的吗？”卷毛不屑。
江圆求饶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识相，以后你们说什么我听什么，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难。”
“这才对嘛，”光头用力掐了掐江圆的脸颊，“这才是我们的贝拉。毛子，先给她松开。”
“那她姐姐怎么办？”卷毛边给江圆松绑边问光头。
“别松，这丫头给我们害惨了，就该吃点苦头。”光头说。
江圆见状说道：“强哥，我姐姐她没干过这种事，你们能不能别来硬的，我劝劝她。”
“劝她？”光头看着江圆，似乎有些意外，“你能劝得了她？”
“我试试。”江圆笑呵呵地说。
江圆和江韵进了同一间房，等门关上了之后，江圆解开了江韵手上绳索和她嘴上的胶带。
江韵的脸色很难看，她环顾四周，忧愁地叹了口气。
“你想怎么劝我？”江韵的语气很冷淡，甚至带了一丝挖苦的气息。
“我没想过要劝你，只是不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宽松的把我们俩放在一起。”江圆的语气很苦涩，“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韵的怒气显然还没有散去，“他们是专门去汽车站找你的，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在汽车站？”
江圆愣了一下，陡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没告诉过他们，他们应该是从晶晶那儿知道的。”
“晶晶是谁？”
“是我在餐馆的另一个同事，亏我还信她，居然转头就把我卖了。”江圆愤恨地说道。
江韵吐了口气，不再吭声了。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江圆继续说，“但是我真的不会出卖你，你是我亲姐姐，我怎么会把你弄到这种地方来。”
“这个世界上亲生兄弟、姐妹互相欺骗、残杀的也不少。”江韵悠悠地说道。
江圆哽住，她突然有些心酸起来，事情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会儿他们应该在去广州的汽车上，也许明天，她们俩姐妹就会开始新生活。但如今，梦想夭折了，姐妹之间的信任也破碎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干这行的吗？”江圆低声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江韵目光望向别处。
“刚开始我以为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但是进去之后就知道被骗了，他们把我的第一次卖给了一个老头，那老头给了他们钱，还扔给了二十块给我。二十块，莉姨家的豆腐才三毛钱一块……”
“那你就昧着良心做那种事了？”
“良心能当饭吃吗？没有钱在这个社会寸步难行。我就想反正也没钱，不如好好赚点钱，出去了之后再找个工作。”江圆低下了头，“我承认这是在自我安慰，我一直在逃避现实，让自己接受这只是一份工作……直到被抓进去的那天，我才清醒过来，如果不及时回头，以后我还会再进去无数次。所以——”
江圆拉长了语调。
“我不会让你跟我一样，只是我需要点时间，就算我逃不出去，我也会让你逃出去的。”
江韵对江圆的承诺不置可否。
“你会抽烟吗？”江圆问。
江韵摇了摇头。
“我教你。”
“没兴趣。”
“学了，有好处。”江圆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烟，她很麻利地塞进了嘴里，点燃，抽了一口。
“你是左撇子？”江韵问。
“不是，只有抽烟用左手。”江圆回答，“你现在用的生日是哪一天？”
“1972年3月23日。”
“这的确是我们的生日。我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做农活了，我们的爸爸叫江建华，妈妈叫王晓霞，还有一个弟弟叫王高远。我之前在周水镇家豆腐店干过活……”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江韵打断道。
“我们两个需要足够了解彼此。”江圆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江圆和江韵在这个晚上完全了解了彼此过去十几年的生活，知道了彼此的喜好，知道彼此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知道彼此的痛和在疲惫生活中获得的微小幸福。
第二天早上，江圆来给江韵送早饭，也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晚上，我会去接客。”
“接客？你这么快就……”
“他们说老板新开了一个夜总会，我们以后就在那里上班了。”江圆说着就开始脱衣服，“今天是你跑出去的机会，你扮成我去新开的夜总会上班，然后跑出去。”
“那你怎么办？”江韵担心。
“我是老油条了，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适应的。”江圆说。
江韵犹豫了几秒钟，在江圆的催促下跟她互换了衣服。
江圆把嘴上的口红抹去，又掏出口红给江韵的嘴唇上画了口红，接着她又把江韵头上的发绳拆了，系在了自己头上。
现在她们俩的外貌已经高度相似了，恐怕她们自己也很难看出其中的差别。
“吃完早饭后，你就去左手边第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有丽丽和玲玲，最靠里的是我的床，你先睡会儿，拿点钱，然后等她们再叫你。”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不会有什么问题。”江圆肯定地说，“你到了歌舞厅后，就找机会跑，到时候他们也只会以为是我跑了，而江韵还在这里。反正他们让我做的无非就是那些事，我没什么好怕的。”
“要不，我出去后就去报警，我就说他们绑架我，让警察来救你……”
“你还是自己走吧，”江圆叹气，“你要是报了警，那些老板没事，而我又得进去一次。你放心，等他们生意稳定了，我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那我们之后再汇合？”江韵说。
江圆思考了几秒，“这样吧，下个月第一个星期日下午五点，我们在五羊石像下见，如果我没去，往后顺延。”
江韵同意了江圆的话，她快速吃了两个包子，以她的面貌从江韵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光头和卷毛就在走廊上抽烟，两个人瞥了江韵一眼，似乎没有起疑。
但江韵的心跳却格外快，她强装镇定，往最左边那个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她才松了口气，房间里的布置和江圆说的一样，丽丽和玲玲两个人各自坐在床上，一个看故事会，一个修手指甲。
看到有人影在门口，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了一眼。
“你那个姐姐还不肯松口呢？”丽丽冷不丁突然问道。
江韵一愣，马上学起江圆的语气，说道：“她骨头硬，我看什么时候让毛哥把放了得了，成天在这里碍手碍脚。”
“你别做梦了，强哥和毛哥不可能放了她。”
江韵心头一紧，“为什么？”
丽丽往门口看了一眼，示意江韵进来说话。
“我刚刚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要把她带到一个什么镇子上去。”她低声说道。
“就那个矿工很多的镇子，据说还有很多黑矿，我看他们八成想做黑矿的生意，你姐跟你长一样，年轻好看，在那种地方有优势。”玲玲补充道。
江韵感到一阵头晕，周水镇这个镇子她听江圆提起过，她在那里的亲戚家卖过一段时间豆腐，她还说周边很多黑矿，为了矿产经常火拼，乱得很。
光头和卷毛这两个丧尽天良的居然要把自己带到那里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江韵心神不宁地在房间待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院子里来了一辆大面包车，包括江韵在内的七八个女孩，都被塞进了这辆车里。
这辆车和光头那辆破面包一起开到了附近一栋金碧辉煌的大楼后门处，才停了下来。接着又有几个小混混把这些女孩送进了位于一楼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散发着一股廉价香水的味道，除了江韵一行人外，还有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在这里等着。
江韵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假装化妆，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待会儿如何逃出去。
“美女，抽烟吗？”旁边有个妖艳的女人问道。
江韵正想说不抽，又看到卷毛就站在门口，便道：“来一根，谢谢。”
“怪有礼貌的，我叫小薇，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把烟递给江圆，又掏出打火机，给她点燃。
“我叫贝拉。”江韵说。
“哦，洋气，抽完记得灭火，不然领班要骂人的。”
江韵微微颔首，她脑海中浮现出江圆抽烟的样子，于是便学着江圆的样子抽了一口烟，烟草的味道在江韵的鼻腔和口腔弥漫，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女人又问。
“江城。”
“江城的都跑过来了？塔哥真是能耐大。”
“塔哥是谁？”
“塔哥就是这家歌舞厅的老板，还有很多矿产。”
“哦……”江韵不想知道那么多，于是也没再多问。
等了几个小时，江韵听到外面传来了隐约的鞭炮声，夜总会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江韵也被领班安排，和其他几个女人一起出去去接待客人。
她跟在最后出了门，一众人跟在领班后面往夜总会包间的方向走去。
江韵正发愁没有合适的时机离开人群，就看到前方有洗手间的牌匾，她急忙跟领班打了个招呼，说要上厕所。
那领班也没太在意，点了点头就同意了，末了不忘提醒江韵要去的包间名字。
江韵在厕所待了几分钟，再出来时，刚刚跟她一起的人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稍稍辨认了下方向，便确认了出口的位置。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地向夜总会大门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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