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剂迷情剂,是一天的药量。
燕止相信艾拉的能力,相信她配置出来的不会是什么效力不足的残次品,所以艾拉突然的情绪变化必然和迷情剂失效无关。
是她做的不够好。
火星迸溅,足有三人高的篝火熊熊燃烧着探向夜空,红光里周围的人都变成了渺小的黑影。
燕止蹲在火堆前,听着被劈开的带皮木柴哔啵作响。
艾拉明明想要和她待在一起,为什么要说着自己不舒服让她出来带点吃的回去的话,把她推开?
故事里通用的解释是欲拒还迎,言不由衷。
燕止没办法让自己这样相信。
她盯着火焰,艾拉的表情又浮现在了光中,空白的,碎裂的,渐渐和昨夜那个苍白湿润的轮廓重合。
还有艾拉的声音。
将死之人特有的,无力,又对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想要把最后一点善意写进给世界的遗嘱里的温柔声音,“你救不了我。”
热浪滚滚,被加热的空气里现出扭曲的纹路。
燕止在心里把这团虚影和着热气一起揉成团塞在手心,预备到时候掏出来,告诉艾拉这句话错在哪里:
她从来不会救人,只会害人。
燕止忽然很想握住艾拉的手。
她回头望向身后,但在火光之外的黑暗里,看不见小屋的窗边有没有人。
“你在找什么?”
近处,有个黑影对她发问。
黑影的面孔被火光切分成红黑两色,蒙着层薄汗的前额显得亮晶晶的。
“晚饭还没有烤好吗”,燕止打算这样说,脱口而出的却是:“如果你爱的人心情不好,该怎么让她开心?”
“临挑战前紧张了?这个问题找上我可真是问错了人,你就是他们说隔壁新来的吧。”
黑影摊手。
“我的爱人就是另一个我。能让我开心的都会让她开心。”
不适用于她们的回答。
在她很开心的时候,艾拉并不开心。
工作人员很快开始分发烤好的晚餐。
燕止端着以砗磲壳打磨制成的餐盘,快步走回小屋。
她决定求助于古老的故事给出的答案。
虽然……艾拉带着伤,但稍微注意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门上的铃铛叮咚闪过。
一楼的灯黑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渗下来几缕光。
燕止将盘子搁到餐桌上,开始脱衣服。
昏暗的光线涂抹在她的身上,平添了几笔暧昧的色泽。
静谧之中,衣料摩擦的声音如羽翼扇动。
不似篝火旁几步内炽热与清凉的转换,心礁湖的夜是温和的。它迎接着她袒露的身躯,自然,妥帖,像无边的水体拥她入怀。
有风拂过,激得皮肤微微颤动。
燕止用右手端着餐盘,一步步迈上楼梯。
木质梯级的纹理印在她的脚掌上,发出低得几不可闻的吱吱响声。
她随手拈起一块仍有余热的烤肉。
咬入嘴里,牙齿戳过焦得恰到好处的薄薄脆壳,陷进一片柔软之中。鲜美的汁水溢出,顺着干渴的喉咙淌下。
不足以解渴。
生欲。食欲。爱欲。
永不餮足的**矿脉交织为一,在夜里破开泥土,展露出惑人的光。
登上最后一级楼梯,光芒大亮。卧室的窗户敞开着,晚风吹动窗帘。
灯下没有人对她微笑。
燕止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然后她反应过来,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转向盥洗室,用指节轻叩紧闭的门:
“艾拉,我回来了。”
刻意带了点上扬的尾音。
片刻沉默后,艾拉拧开了门。
她先注意到的是燕止手里装满食物的餐盘,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她意识到了燕止的状态,微张的嘴巴冻结在了原地。
燕止坦然地与艾拉对视。
她看见了艾拉耳根的红晕是如何一点点漫开,看见了艾拉盈满雾气的双眸里瞳孔是如何微微放大,看见了艾拉用力握住门把手的指节上白皙皮肤下的青色筋脉跳动,而艾拉的手指和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想要靠近她抓住她……
她拣起一块烤鱼,递到艾拉嘴边。
艾拉机械地张口,咬住,吞下。
用沾了油渍的手指柔柔划过艾拉的唇,燕止抽回左手,伸出舌头,将它们舔净。
指根鲜明的契约纹路映入无法将目光移开的艾拉眼中。
“我爱你。”
她重新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仿佛天火应声而落,坚冰消融,艾拉上前一步——
“咚!”地关上了门。
“艾拉?”
“对不起。”
“我不明白。”
“对不起。”
“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你开心。你不喜欢,那我之后不会再这么做了。再说一遍,是我没有问过你,你不需要道歉。”
“对不起。”
“你爱我,”燕止说,“你现在还爱着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故事里不肯接受现实的可怜角色,燕止想。
可她描述的是现实。
月亮尚未升上至高点,她们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第一天,燕止在心里更正。
很多很多个明天里的第一天。
“我……爱你。对不起。”
“你之前说有话要说,我说我们可以留着到时候一起说,你还同意吗?如果你答应不会离开,我就去穿上衣服。”
燕止走开几步,将餐盘搁在了床头柜上。
大概要凉了,很可惜。
很蓬松很柔软的一张床。
言下之意,如果她不答应,燕止就会这么一直守在盥洗室外蹲等——是燕止会很自然地做出来的事情。
艾拉虚弱地扶着洗手台,用镜子抵住前额,仿佛这样就能给脑袋降降温。
她能想象得出燕止现在的样子。茫然,但不慌张,自在地站在房间里,举动和平时无异,说不定还更灵活。
说实在的,就跟大多数兽族一样,衣物对燕止来说是一种束缚,阻碍着她展露出与生俱来的力量和美,就应该剥——天哪她在想什么燕止的锁骨不行快想想别的柔顺的脖颈不行向下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你同意吗,艾拉?”
“我、同……意。”
“你的声音……好的,那我这就下去穿好衣服。”
艾拉知道燕止的意思。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受了道割喉的伤,同时剧烈地颤抖着——她在害怕。
她怕迷情剂药效终止后会发生什么。
她怕清醒的、不恋爱脑的自己会做出的选择。
艾拉拧动手柄,用手掬了一捧水向脸上拍去。
拨开湿漉漉黏在脸侧的发丝,她抬起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苍白的倒影回望向她,忽然闪成了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对她绽开笑容,随即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再度熄灭,重归憔悴。
夜空中,下弦月缓缓攀升。
燕止坐在床边,看一眼盥洗室的门,又看一眼窗,好像要隔着草编窗帘定位月亮的高度。
“咯嚓”。
门开了。
艾拉慢慢走出来,在燕止对面站定。
“对不起,”她说,“有些事我早该告诉你。”
“现在说也来得及。”
燕止拍拍身侧的床。“你不坐下吗?”
艾拉反而上前一步,跪在了燕止腿边。
深黑色裙摆散开在地上,银白发丝如水银般流淌而下。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我做过很多糟糕的事。我会被很多事情困扰,这是我应得的。”
她平静地说着,与燕止眼神相对。
“但你不是。你应该得到更好的。我利用了你。
“我最开始就不应该提出那个冒昧的请求,更不应该接受你的提议。
“对不起。”
燕止的脸在艾拉说话时抽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不明白。这就是你要说的吗?你是个‘糟糕的人’?我‘值得更好的’?”
“你见到了,”艾拉说,“你没有见到全部。”
“你不是来杀我的?你不想把我的意识抹消做成傀儡?你不想在我爱你爱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掏出我的心脏?你甚至没有说你不想,或者不能接受我的提议,你只是说你不应该——”
燕止向前倾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艾拉。
“对我来说,你还不够糟糕。”
“你还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
燕止点头。
“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有些事我一辈子也不需要明白。
“我知道,无论你认为我‘应不应该’得到‘更好的’,你已经是我得到的、我需要的最好的了——你真的觉得我把你从水里捞出来,是我心地善良乐于助人?
“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艾拉。你太美了。”
“你太美了”,燕止说。这样不值一提的理由。
定定地望着那双真诚的眼睛,艾拉只觉无力感油然而生。与之相伴,也有几丝隐秘的满足。
“有很多比我更美的人。”
你也很美,她想说。
“美又没办法衡量。我爱你,在我看来你当然是最美的。”
燕止用死循环的逻辑将艾拉堵得无言以对。
“我之前说过,我也有话要说。
“我也是个糟糕的人。
“在你请求我杀掉喝下迷情剂后不会反抗的你的时候,我很高兴。浪漫邂逅之后遇见奇妙的剧情展开,还可以将你的生命握在手中……
“但我很自私。”
燕止眨了眨眼:“我不想要你死。我想要你活着,和我一起。
“我想爱你。
“你还愿意继续我的提议吗?”
艾拉没有立即回答。
“包括这个挑战也是。在来心礁湖之前,我确实没听过……啊,听我提到这个是会困扰你的那部分吗?”
艾拉轻轻摇了摇头。
“我觉得它的规则简直太适合我们了。
“你看,如果你决定继续,我们相爱,当然就不会输;如果你不想,你还是可以赴死。”
“……那么你也会死。”
“我会死,”燕止微笑着重复,“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情。”
燕止在试图用自己的命绑架她做出选择。
无力感重新涌起,但这次更多的是解脱。
“对不起。”
艾拉将头贴在燕止的膝上,轻声说:“我想要继续。之后我可以不在迷情剂之间留出间隔么?那也会……困扰我。”
“一周一次怎么样?我不了解药剂,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没出什么问题。”
“好。”
艾拉维持着枕在燕止腿上的姿势,从腰包中掏出迷情剂方块,侧过头,在燕止的注视下咬开表层,饮尽流光般的液体。
她轻轻舒了口气,对着燕止露出微笑。
燕止环住艾拉的腰,把她抱上了床。“很晚了,明天还要参加活动,别的话题我们下次接着说吧。”
“……好。”
艾拉的耳根又红了。
*
燕止伸手,摸了摸盥洗室里镜子的裂痕。
她察觉得出来,艾拉仍然对她有所隐瞒,仍然在通过不直接说谎的方式误导她……
她好爱她。
艾拉闭上眼睛,想着包里剩下的十一根银心草。
在走出盥洗室之前,她已经喝下了一剂迷情剂。
药效结束后,她的恐惧和困扰没有奇迹般消失,仍然沉甸甸地悬在那里,唯一的区别只是思路变得更加清明。
意料之外,那个短暂的、“非恋爱脑”的艾拉很快就做出了继续服用迷情剂的决定。
只是有一刹那,有一刹那,她忽然想过:
这可能是燕声的阳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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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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