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光照射而来,寻北睁开眼睛。
眼前两个选项,久远而熟悉——
-再睡一会
-出去看看
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刻,那人翩然而至,将她拥在怀里,轻声说“别怕”。
寻北终于记起了自己。
在这幻境里,兜兜转转,寻北终于想起来了。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个幻境的来龙去脉。
于是寻北推开他房门那一瞬间,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深潭般的眼睛。
他还合衣躺在床上,忽略苍白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大碍。
明明是陌生的脸,此时却无端熟悉。
寻北张张沙哑的口,偏头,极轻极轻的问:“师兄,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太子——或者说岑玉山,便笑:“是你推开门的那一刻,把我从噩梦里救出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在晴空万里的床边衬得他更加如玉温润,他伸出手,慢慢道,“北北,好久不见。”
寻北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那人咳嗽一声,一口血随之而出,与此同时,那晴空万里不知何时被一片巨大的乌云遮盖,天雷滚滚,山雨欲来——
“师兄你?!”
岑玉山不答,却已坐正了身子打坐。
寻北便懂了,坐在角落替他护法。
寻北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按理说他想起来了,就该受这天雷突破的。可他却不知为何压着修为和能力不发作,积攒至今,一经爆发,恐怕要更难过一些。
果不其然,这道天雷从早到晚,一直不停。
行人抱怨着无常的天气,寻北却守在岑玉山床前,看着再一次昏迷的大师兄,叹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导致这天雷这样狠厉,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没个三五天,他大约是醒不过来了。
重逢的喜悦早已被冲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师兄啊……”
.
“师兄,师兄。师兄……”
梦里也是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喊的他心烦,也喊的他欢喜。
他想要看一看她。
那是第五天,寻北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每天都絮絮叨叨说着话。
他睡着,但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师兄,快点醒吧。你带我们出去。”
“师兄,当年我烧了薛瑎的符,你是不是还挺郁闷来着?”
“师兄,我好无聊啊,都三天了诶……”
“师兄……”
“师兄!你醒啦!”
寻北腿上倒扣着一本书,见他醒了忙不迭起身,书都掉在地上,她却顾不上,只忙着到了茶水递给他:“师兄喝水!”
难得见她这般殷勤,岑玉山也不说话,只接过来杯子,看着她忙完,才唤道:“北北。”
寻北也正托腮望着他:“师兄啊……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来了?”说完她又觉得不大恰当,改口道,“早就醒过来了?”
“比你早一些罢。”
寻北也不多问,又道:“对了对了,那天的噬魂阵最后你是怎么做到的?”
寻北听了别人说,那一天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破了那阵,才救了那时阵中央的几人。
但寻北知道,破阵的法子一定要付出很大代价。
岑玉山闻言却不答话,反而板起脸来对她道:“你可知那时有多危险?这幻境迫真,其中所受任何损伤皆损神魂,你在此处已是一族之首,竟还敢莽撞行事!”
寻北眨眨眼:“可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不是薛……薛什么来着?”
“薛含景。”
寻北一瘪嘴:“好嘛,薛含景。”顿了顿,追问,“——所以,师兄,你到底怎么救了我们的?”
岑玉山不语,转而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让其他人也醒过来,破开这幻阵。”
寻北正要发作他不要转移话题,却听到门外有人声传来:“师妹?殿下可醒过来了?……你在这儿守好几天了,我来替你一会吧,你出来吃点东西。”
寻北瞥他一眼,气道:“行,你不告诉我,”她拿手指指门外,“他们总该知道吧?”
说罢,寻北也不再看他神情,起身便去开门。
“二师姐。”
来人是此时乔家的掌门人,也便是还没醒过来的乔半莲。她手里端了药碗,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师妹,你先出去歇着罢,这边就交给我……”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已坐在桌前的岑玉山,将药放在桌上,转头正要唤师妹,却见寻北不知何时已离了门口:“咦,怎得走的这么快。”
.
寻北已经没了食欲,草草吃了两口便自己回到营帐里。
她坐在床铺上思索眼下的情形。
第一,此处似乎是前朝战场。
前朝灭亡时间并不长,或者说,四国分立的形势才是一直以来的常态,只是少了一个被四家拥簇着的“皇室”,反而各自称王罢了。那时候的氏族道门,到了如今寻北他们所在的时代,也依然还是在传承着的。
——照这样说,这个时代的所有道门子弟,包括岑家在内,他们的技能也都和如今的大同小异。那么,他们被传送到这样一个战场的就耐人寻味了许多……
似乎不仅仅是一场实战演练,反而像是,信息收集的角逐。
第二,必须唤醒所有同来的人,才能离开,才算完成历练。
寻北眯着眼睛想,自己醒来时的情形。
是乔半莲——在带着她先祖记忆的情形下,喊了薛含景的名字。
也便是在那个瞬间,寻北才恍惚醒来。
所以……只要让他们意识到,此处的这个“自己”其实并不是他们自己,就能够唤醒他们了么?
师兄是如何醒过来的?
寻北想着,也忘了赌气的事情,下回见了一定要问问他。
第三,寻北记得曾经学到过这一役。
在岑国短暂的历史上也非常有名,史称“枞疆之乱”。
在平定这场叛乱的过程中,双方各有优势,各发所长,两边阵营皆输赢参半——
但最重要的是,在两方僵持不下的第三年,降下了一场滔天洪水。谁也不知那时的真相,只有少数活下来的人,据他们说,那一天是……
天神之怒。
在那一天,他们见到了这世上真正的神明。
.
是夜,寻北站在乔半莲帐篷前踌躇。
她不论是在这场幻境当中还是在现实当中,都和乔半莲的走得最近。所以她想试一试能不能叫醒她。
于是在房门打开的第一刻,寻北便偏过头笑:“三师姐?”
乔半莲看到她,先是愣了愣,听到她这句话,笑着摸她的脑袋:“你呀,多少年了怎么还迷迷糊糊呀……你哪里有什么三师姐啊,小傻瓜。”
寻北心里默默叹气,果然,唤醒他们的手段不会这么简单的。
但寻北听她这样说,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这一代的道门里,薛含景排行第三,乔家掌门人排行第二,大师兄则是颜家的前辈,那么……
“二师姐,那……殿下在咱们道门排行是第几?”
乔半莲闻言一愣,压低声音道:“皇家人,怎么能同我们排在一处?师妹啊,慎言。”
寻北无奈,但又心觉乔半莲不会害她,实在好奇之下又继续道:“就按照入门拜师的时间排一排嘛……”她顶着乔半莲炽热的目光无端端觉得心虚,于是又小声补充道,“前几日还是殿下亲口同我说,他也算是我们的同门,不必总是殿下殿下的喊他的。”
乔半莲惊讶道:“他真这么说?嗯……我记着他入门比你晚些,算起来该是排第五罢。”
寻北觉得自己亏了。
想起那日他还说“按着辈分,我理应唤你一声师妹”,她不曾细想,便顺着他的话喊了,却不想原来按着辈分他本该唤她一声师姐才是啊!
——说什么“比你早一点点”,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醒了。
寻北好胜心发作,心中不断的想,他究竟是怎么能够先她一步,这样早就察觉这幻境的呢?至于乔半莲同她讲的她倒左耳进右耳出,没坐多久便回了自己营帐。
临到门口,寻北突然改了主意,转而抬脚朝着主帐去了。
下一刻便遇见了同样来找她的岑玉山。
寻北看见他,又不禁郁郁的想起自己错失了唯一一次占他便宜的机会,直到岑玉山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回过神:“……师兄。”
“北北,这么晚是要去哪?”
“我刚想去找你呢——进来说罢。”
寻北跟着岑玉山进了帐篷。后者自觉地坐下,也不说话。寻北此时正郁闷着,便也托着腮看他。
红烛轻晃,岑玉山所附的这位太子殿下长相也是极为俊美的,但和他本身的相貌并不怎么相似,唯有那一双眼睛,好像穿越了几百年的光阴,仍然历久弥新。
“北北。”岑玉山终于抬起头和她对视。
“嗯?”
“可是岑愈这副皮囊果真俊美无俦,才惹得你行此注目之礼?”
寻北由他这样一说不由得有些慌乱,心中也正是一片混乱,语无伦次半天,最终只道:“……是又如何?”
岑玉山却不再接话,转而道:“你深夜来寻我,可是有事要问?”
寻北点点头,心中挣扎片刻,开口还是问道:“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寻北在心里一再为自己辩解,绝不是不服气他比自己先发现问题,只是想要总结归纳一下唤醒人家意识的方法而已,绝对没有别的目的。
岑玉山想了想,道:“其实从一开始,我见到你就觉得无端熟悉。”
寻北听了在心里默默点头,心说好巧,我也是。
“后来,我总是能……看到一些,和这里的场景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什么?”
岑玉山解释道:“你醒来时约莫也觉得,好像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只是察觉不出究竟是什么罢了。”
寻北点点头。
“识海之下,还有更潜层的意识之海。”岑玉山道,“我们往往察觉不到其存在,但那里……往往藏着真实。”
“所以,师兄你看到了那个更潜层的意识里的东西?”
岑玉山点点头:“这些东西在你、三师妹他们那儿我看到的尤其多些。……起初只是断断续续的一些画面,到后来我便很快能将这些碎片拼凑在一块儿了。”
“然后呢?”
“在我猜测‘我可能不是岑愈’这件事的时候,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不知为何,看着她的眼神忽而变得更加温和,又或许是灯火衬映的缘故吧。
说罢,他又补充道:“或许这是岑愈的某种能力罢,你倒也不必介怀。”
寻北本是若有所思的点头,闻言却笑了,不予置评,反而问:“所以,照你来看,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想起来呢?”
岑玉山不答,反而看着她,半晌,忽然笑起来:“北北,我听乔师妹说,薛含景很不大喜欢吃西瓜。”
寻北一怔,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笑意更深,耸肩道:“我怎会知道?我只知道,我有个师妹,贪凉嗜甜,每逢夏季便对西瓜爱不释手。”
寻北翻个白眼,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现在附身在他们身上,但我们本身的一些习惯和无伤大雅的喜好还是会保持不变的?”
岑玉山笑了笑,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北北,你也休息休息罢。”
说罢便自顾自走出营帐。
军营彻夜燃篝火,将他清俊的身形衬得更像谪仙人一般飘渺。
寻北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可不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什么神仙。
她突然想再看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过于深邃,却能在和她对视的瞬间就告诉她一件,令她安下心的事。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师兄。”
岑玉山脚步一顿,在火光明灭里转过身:“嗯?”
寻北沉默的看着他,良久,突然提高声音,耳根微微泛了红,朝他喊:“岑玉山!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了!”
他闻言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北北,我拭目以待。”
明天还会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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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水龙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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