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这一次助你回来后,系统需要进行较长时间的休眠。发生任何事情很难及时察觉,敬请谅解。”
随着系统这一句话,寻北再一次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柴房。
“薛姐姐,你是特地来找我吗?”
——心魔如期而至。
寻北其实很后悔。
因为,或许她当时多努力对抗心魔几分,也不会造就那样的结局。
这一回她从一开始就在竭力反抗。
但就如系统问过她的那样。很多时候我们以为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做到,但实则不然。
——“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可以做到。”
寻北从前总是这样想。
但当她真正拥有了这个机会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究竟有多渺小。
不甘心。
“薛寻北,连你的母亲,都后悔把你生下来。”
心魔如是说,和上一次如出一辙。
于是寻北拔出剑。
寻北想说不是的。不可以。
可是那句话却挥之不去的回响。
剑已出鞘,对准了岑玉山。
寻北叹息着回答了心魔:“……你说得对。”
.
如果你要问剑刺穿胸口是怎样的感受,寻北可以给你一个很确切的答案。
她还活着,但也仅此而已。
她几乎奄奄一息,瘫在岑玉山怀里,自我解构般旁观着这一切。
心魔还在掌控着她,但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岑玉山抿唇不语,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不过他显然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将她稳妥的安置在身边的床上,盘腿口中念着什么咒语。
寻北浑浑噩噩看着,直到他胸口好像牵引着一根线一般将血运送出来,再全部倾倒到她口中。
灵魂震颤着,寻北很想说,心头血怎么可以轻易给别人?
修士的血其实和普通人有所差别。
最重要的差别便是修士心头精血有护住心脉的能力。自然,相比于一般的血,效力更强。
比如,对于走火入魔者而言,自然以心头血的主人为血主。
这便是那时他成为了血主的原因。
寻北从没有哪一刻有这么强烈的念头,想要战胜那个烦人的心魔。她挣扎着,哪怕灵魂几乎撕裂一般疼痛也不愿意停下来。
……
.
“……娘?”
寻北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爹就飞升了。
她起初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的。
寻北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走在从学堂回家的路上。
她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走神了。漫不经心的踢着小石子儿,一边往前走。
今天她有心事,不过往日回家路上总要唱点阿娘教的歌谣才行。
嗯,明天,明天还是要唱的。因为阿娘说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娘,娘!”
寻北见到阿娘的时候鼻子一酸。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今天知道的事情搞得她太难过了罢。
“北北?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寻北抽噎着摇摇头,任由阿娘蹲着温柔的把她脸上的泪水揩尽,打了个哭嗝儿。
阿娘便笑着招呼她:“来,北北,先吃点儿东西吧。咱们边吃边讲——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寻北于是坐在饭桌上,眨眨眼问:“娘……为什么,我没有爹爹?”
很奇怪。
因为阿娘突然不笑了。
她从来没见过阿娘用那种像刀子一样冷的眼神看她。
后来很多次,寻北发现,只要提到爹爹,阿娘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温柔,不再端庄,反而刻薄、凶厉,有时甚至会一边哭一边摘了院儿里的柳藤抽她的背。
但寻北很快长大了,不再去学堂上课,知道了“爹爹”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也不再提了,免得惹阿娘伤心。
但阿娘仍然会时不时的变得很凶,不假辞色的训斥她。
直到寻北十岁那一年,阿娘又一次训斥了她,早早把她叫了起来,让她洗衣服,做饭,做功课……
她揉着眼睛,打个哈欠,但还是坐起来,乖乖去洗衣服。
阿娘就在旁边看着——之前每一次都是这样。
很快就会好了。明天就会好了。寻北每一次都会这样想。
但今天她大概是太困了,洗着洗着打翻了水盆。
入冬了就没有柳条了,阿娘就揪她耳朵,很疼,一边指着她,哭着说“后悔嫁给薛瑎”“后悔生下你”。
如果寻北再大一点,会知道那个形容词。
如颠如狂,她的阿娘在小院儿里仿佛一个醉汉,一会哭一会笑,时而刻薄的指责她,时而温柔的拥抱她。
寻北吓坏了,拔腿想要跑出去喊人。
可是阿娘突然平静下来了。那双眼睛的神采让寻北看不清楚,但后来回想她就知道,那是将死之人的目光。
阿娘又一次平静而温柔的看着她,好像这双眼睛能给她无限力量。
寻北偏过头,脆生生喊:“娘?”
阿娘走过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一如从前,她摸着她的头,语气却那么坚定,直到听她说——
“苍天在上,今日薛寻北在此立誓,将来倘若遇到宫中来人,定要随之而去,尽薛家道门之责,扶苍生,承衣钵,如有违誓,不得好死。”
一阵风飒飒而过,吹得她一个激灵,似乎是在回应这个誓言。
寻北似有所感的低下头,天上不知何时飘下簌簌雪,似乎要掩盖她阿娘的尸身。
那天天地一色皆白,寻北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狂奔而出。
那时的寻北并没有意识到,始终有一双眼睛,在见证着她成长当中的每一次恸哭。
……
“小姑娘,我瞧你合眼缘,可免费替你算一卦。”
“好呀。”
反正都是随便夸夸她,骗钱的东西,随便听听也很好玩。她想。
算命先生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天,脸色却变了。
“先生,我的命格如何呀?”她咧嘴的时候有两颗小虎牙,很可爱。
可是这并没有缓解对方的情绪,反而变得愈发凝重。
他最终斟酌着词语,道:“小姑娘,你命格极盛。”
寻北心中一嗤,装什么样子嘛,害得她吓一跳,实则还是老一套。啧。
她顿觉无趣,转身准备离开,却听算命先生下一句道:“……可这命格,盛极,必将衰其亲。”
寻北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神色变得凶戾:“什么?”
算命先生并没有被一个小姑娘装出来的凶狠吓到,捋捋胡须,摇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也……”
“说清楚!”寻北急了,一脚踹翻他立着的牌子,一副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模样,引得路人围观。
先生八风不动的坐着,只问:“小姑娘,可信‘宿命’?”
“不信。”
“那何必要问?”
寻北不语。
先生只说:“小姑娘啊,命不可不信。”
寻北问:“‘命中注定’?”
“正是。”
寻北却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信了。
只凭他一句貌似胡言乱语的话,寻北却知道,他说对了。
——“盛极,必将衰其亲。”
宿命是存在的。
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
“是天杀阵!快跑啊!!”
“阿寻!快走!中计了!”
……
嘈杂的声音特别多。
寻北只凭本能在行动。她麻木的被人推出很远,骑着一匹极快的马,在沉沉暮色下浮沉。她甚至不知道去哪儿。
你是逃兵。
只有这个念头清清楚楚浮现,伴随着她在队里认识的那个笑得很可爱却总是很靠谱的离离师姐满脸血污朝她呐喊的近乎于狰狞的画面。
她第一次上战场,那时十三岁,据师傅说也是叫她见识见识,不必做什么太多的事情。
给她分配的任务也都是简单的侦察,或是布置阵法、刺探敌情等等。
她由于年纪小,跟乔半莲、岑玉山他们不在一个队伍,而是跟着同样修为的另一队,也便是由樊离离带的一队。
这一队阵容并不怎么好。
大多是如寻北这样年纪尚小的弟子,但也有一部分是修炼多年却不得寸进仍卡在低修为的弟子。譬如带队的樊离离便是这种情况。
寻北年幼的时候在河东遇到的善意其实少于恶意,她也理所当然的揣测,这些人对她不会很友好——
弱者会嫉妒强者,尤其是有天赋者。
但那一队所有人都对她很好。
她是队里最小也最有天资的弟子,那些她的师兄师姐都说不止一次听过薛寻北这个名字。
“阿寻,你是颜仙师的弟子呀——怎么样,颜仙师是怎么样的?”
“阿寻,你初出茅庐,以后呀,师兄师姐们罩着你!”
“是呢,这军队不比在宫里,什么人都有,谁要是欺负了你呀,告诉我们,咱人多力量大!”
寻北起初沉默的听着,周元师兄烤肉的水平很高,外焦里嫩,她很爱吃。
周元师兄看她喜欢,却发现打猎打到的猎物不够再烤了,还打闹着跟冯玉玉师姐抢:“师妹爱吃,你让着阿寻些呗~”
冯玉玉师姐和章书语有点儿异曲同工的味道,不看她,却反驳周元:“我也是你师妹,你怎么不让我?”
周元哭笑不得:“这一串不就是我让给你的?”
寻北其实不想再吃了,也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可是下一刻冯玉玉便将那一串烤鸟递过来:“喏,吃不了了,阿寻,再来一串。”
她没拒绝,笑着说:“谢谢玉玉师姐。”
冯玉玉听到“玉玉师姐”这个称谓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樊离离便凑上来跟着喊:“哎呀,玉玉师姐,我也想吃~”
冯玉玉扒拉开她,脸有点儿红。寻北默默把那串二手烤鸟递过去:“离离师姐,给。”
樊离离也慌了,连忙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跟玉玉开玩笑呢,阿寻你吃,多吃一点儿才好跟着打仗。”
后来?
后来,寻北跟着他们一道领了最后一个侦察任务。这个任务成功了,这场战争也便接近尾声了。
和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每个人甚至都很雀跃。
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是樊离离曾经同她说过的。
寻北第一次上战场,便以惨痛的失去学会了这一点。
他们侦察了敌情,便着手返回。
而与此同时,主战力军队这时正进行着声东击西的计划。
周元师兄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顺利的不对劲。
他跟樊离离商量过后,一队一分为二,一队返回营地,另一队共十二人当机立断折返。
寻北跟着他们,于是果真看到大批军队正赶往兵力少的那一处战场——他们的计谋被识破了!
在战场上,修士虽然有着天然的以一敌百的优势,但天道亦有规则,在战场有许多规则限制着他们。
譬如,在特定的区域,譬如这里,他们的传讯符不可用,有天然的法则制约御剑。
换言之,除了战场上正面交锋的阵法和法术,其余全都失效。
因而符修在这里用处不大,他们队里也有许多这种情况的符修。
——即便是修士,也依然要和传统的传讯侦察一般骑马往返。
但变故陡生,就在这一片,阵法亮起耀眼的紫色光芒——天字杀阵,食人精血,餮足而止。
这个杀阵的容量,恰好是十二人。
“是天杀阵!快跑啊!!”
“阿寻!快走!中计了!”
寻北在这些连绵的呼喊中被迫站起来,冯玉玉修“气”,一股气浪将她掀得老远,跌上马背,便不可遏制的前进、返程。
身后,利剑、法术层出不穷,不绝于耳。
寻北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法术最终没有打到她身上。
不知道。
……
盛夏蝉鸣的夜,寻北无端觉得熟悉。
——“岑玉山,我看不清。”
“什么?”
牢房密不透光。寻北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冥冥之中,她知道或许结果应该有所转变。
那是那时她的直觉告诉她的。
所以她没有说那句话。
她说:“岑玉山,你走近一点。”
他似乎很讶异,但还是依言照做。
还是看不清。
寻北想,需要光,我需要光,
“岑玉山……能不能,借个光?”
.
心魔幻境轰然倒塌,在寻北在炽烈灯光下看清他脸上哀恸、震惊、心疼和决绝那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她听到心魔尖锐的喊叫,看到它钻入虚空的漩涡,心满意足:“过去的一切,对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薛寻北,你记住了吗?”
在寻北修正之后的世界线,也就是在师兄的世界线,没有寻北心魔里的那件事。
叠词词,可爱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水龙吟·读档(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