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潜露出讥嘲的目光。
她垂下眼,摩挲着汤婆上的花纹道:“你遇刺的地方已经不在九州之内,因此便来苛责于朕,是否太过牵强附会了?”
“这中间可是有小人挑拨?”
“抑或者尊上有什么证据?”
“本座也认为陛下说得有理,”孟潜从善如流,道,“只是那羌陵城里却有陛下师门的本家阵法‘三尸阵’,想来也是有小人挑拨离间。”
“能布下‘三尸阵’的人,定然也是陛下的心腹,然而陛下却一无所知。”
“所以兴许是被心腹背刺,若陛下信臣,不如让臣用秘术一一搜魂,也看看到底是哪个叛主的奴才,妄图离间你我二人——”
“想毁了这些年来来之不易的和平。”
这一口一个“臣”阴阳怪气,听得李问禅觉得刺耳。
她面露不忍:“搜魂术霸道,尊上此计有伤天和,也伤人心,朕不同意。”
“陛下心怀慈悲,本座比不上。”孟潜道,“但‘三尸阵’出自无情道,陛下再冤枉,也要担个御下不力的错处,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
孟潜眼珠微动,半敛目沉思片刻,轻声:“我从羌陵城带来了个后生,需要陛下开个先例。”
……
**
孟潜回到听天殿,已经是半夜。
李问禅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本来他在铜雀楼还另有所得,但却不必这般急着放于人前。
况且哪怕亲口承认“三尸阵”是她设计布置又能如何?
这不是孟潜想要的结果。
那另有所得是一盏在隐蔽隔间中找到的灯台,遍体青铜材质,形似长明灯。
孟潜从芥子里拿出灯台。
他召来了听天殿主事执法堂的五位长老之一。
执法堂五位长老分别坐镇五行,共事多年配合默契,且最少都有结元境中期的修为。
孟潜没有发话时,他们的命令便是听天殿的最高裁决。
他召来的这人与徐道林同辈,是执法堂最年轻的长老,而今不过而立之年,名唤陈将灵。
孟潜将灯台摆在了对方眼前。
陈将灵一袭黑衣,仿若融于这昏沉的夜色中。
他瞧见这灯台一愣,皱起眉头:“这形制,有些眼熟……”
“不过尊上,这不好查,诸如此类的长明灯在许多佛寺都有供奉。”
虽然不同年份和不同寺庙形制规格都有所差别,但要靠这些去挖清根系,无疑大海捞针。
孟潜提醒:“灯台底座下有字。”
陈将灵拿起一看,果真在下边看见了两行小字——
阿巳。
癸巳,丙辰,壬戌,甲辰。
“阿巳?”陈将灵疑惑,“阿巳是谁?”
“下面这个应该是八字吧,”他说,“这是谁的八字?”
孟潜勾起唇角,笑意有些森寒:“霍识青。”
陈将灵一愣。
“霍识青的生辰八字,也是这个。”孟潜单手撑着额头,淡声,“你拿着灯台,去扬州的寒山寺去查。”
三尸阵与这座灯台同时出现在铜雀楼,要查自然是要先从寒山寺来查。
寒山寺,曾经的五大道统之一。
寺内佛剑双修,佛修慈悲道,剑修无情道,也是李问禅的师门。
暴君当年灭道统,寒山寺满门受害。
如今的寒山寺又因为孟潜把控玄门命脉,只能沦为普通的佛寺没落下去。
“您怀疑此物是从寒山寺流出来的?”陈将灵面色凝重。
孟潜颔首。
“请恕属下僭越,执法堂听闻您在羌陵城受到围杀,这座灯台可是与之有关?”
“李问禅矢口说自己一无所知,”孟潜语气淡淡,“执法堂消息倒是快。”
陈将灵找补了一句:“几位长老都很关心您的安危。”
孟潜没怎么上心,摆了摆手应了句“是”。
准确来说,是在戚衍刻意带霍虞避开的暗格中所得。
那暗格是个不大不小的法宝,来自同样出身五大道统擅长机关术的昆吾门,孟潜也是费了些手段才在不破坏其中物件的情况下打开。
结果居然是一座刻着名字和八字的灯台。
但戚衍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可惜他还来不及盘问戚衍,戚衍次日便暴毙而死。
被姜绥使巫术所杀。
【阙歌】认主,戚衍暴毙,线索全被束在了姜绥身上,孟潜只好先将此人留在身边。
孟潜目光幽幽地看着灯台,神色莫测,吩咐:“我要知道,阿巳到底是谁。”
陈将灵收下灯台:“遵命。”
“但还有一事,”陈将灵复有开口,“徐师兄此去炉城,可有跟尊上提及分坛迁址一事?”
“怎么?”
“女帝提出几处分坛迁址的地方,都是四象阵遗址,”陈将灵说,“她给的补偿优厚,已经有几位长老意动了。”
孟潜干脆利落:“不迁。”
陈将灵纳闷,那四象塔是暴君在位时大兴土木所建,结果盖到自己驾崩了后也没盖完。
说句难听的,这遗址充作瞭望塔以窥敌情都勉强。
他不明白为什么孟潜态度如此坚决。
陈将灵想再问两句时,外边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父。”是徐道林的声音。
“你先下去吧。”
陈将灵点头,出门的时候跟徐道林打了个照面,本来想叫一声“师兄”,却蓦地瞧见他身后缀了个少年。
少年瞧着年纪不大,长得很漂亮。
桃花眼芙蓉面,唇角习惯性地带着笑,神态既不畏缩也不谄媚,坦荡大方不怕人。
“这就是尊上从羌陵城带来的那个年轻人?”
徐道林说:“执法堂消息真灵通。”
陈将灵笑了笑:“尊上也这么说。”
这像个软钉子,不疼却难受,给徐道林扎没声了。
倒是霍虞,听到这声“尊上”咂摸了片刻。
“你叫什么名字?”陈将灵偏头含着笑,越过徐道林去问霍虞。
那个语气像是个拿糖骗小孩的人拐子。
霍虞本质上不是个小孩,虽然大多时候能屈能伸,但扮十七和扮七岁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来这是寻孟潜的,也不想在别人身上多费功夫。
于是他挪了半步,装生。
让徐道林解决这一切。
徐道林觉察到霍虞微妙的亲近时,爽了,气昂昂地发挥了自己老妈子的“护崽”绝技,开始赶人:“人家跟你不熟,让开你挡路了。”
陈将灵“啧”了一声,抬脚就走。
“你不喜欢他啊?”霍虞插了句话,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
徐道林只评价一句:“听天殿心比天高。”
霍虞了然,仙盟各坛之间还内讧。
孟潜将殿内的油灯又点亮了好几盏。
他回来的时候就不早了,跟陈将灵这一耽误更是到夜半更深,他没想到霍虞能说服徐道林在这时辰找来。
他给徐道林打发了下去。
霍虞开门见山:“你进宫面圣了?”
“姜绥,你知不知道‘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怎么写?”
“少转移话题,”霍虞说,“你面圣为什么不带上我?”
“带你?”孟潜嘲讽,“你也想入赘皇室?”
“啊?”霍虞茫然,这哪跟哪?
“李问禅今年四十有三,她要是愿意,能生个你。”孟潜语气挖苦,“你就那么想给自己找个干娘?”
霍虞快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讽刺给说毛了,直接拍案,强行打断对方的冷嘲热讽:“不是你要查‘三尸阵’?!”
“是。”
“戚衍他们都死了,我也算是仅剩的人证了。”霍虞振振有词,“你去找李问禅问‘三尸阵’不带上我,那你抓我作甚?”
“带你有用吗?”孟潜说,“要戚衍没死,吓唬吓唬指不定还能交代出魔尊跟女帝勾结的前因后果。”
“其他修士费点劲儿也不难查出来出身何处。”
“而你……”
“我怎么了?”霍虞不服,他再怎么也比戚衍强。
“不上规矩,只会嘴硬。”
霍虞瘫着脸瞪他。
人是孟潜自己杀的,现在还嫌弃留他没用。
要不是他脑子灵光,这杀千刀根本也没打算放过自己。
“立心给你的规矩背完没?”
霍虞冷笑不语,他背个屁。
“没背也没关系,”孟潜对反骨的年轻人接受良好,“之后去学宫报到,会有人教你什么是规矩。”
“我才不去。”霍虞倒是不介意帮他做那个刺探的饵,但也不愿那么轻易被摆布。
孟潜终于正眼看他,不过望他也白搭,霍虞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德行,挑衅:“我一个魔族的,你让我考人族学宫——”
“我不考,考了跟欺师灭祖有什么区别?”
孟潜周身气压一低:“你再说一遍。”
霍虞态度坚决:“不考!”
“你想死吗?”
“尊上,”霍虞学着刚听来的称呼,慢悠悠地调笑,一点也不怕他,“你要真能杀我,出了羌陵城就把我宰了。”
还能忍他薅秃拂尘,吐他云舟,甚至在他闭关疗伤的门口摸半宿的鱼?
孟潜跟他一样,不咋得民心。
在羌陵城是杀他最好的机会,天高皇帝远消息闭塞,谁也不知道。
可是被那个“谶”掣肘,孟潜得忍。
出了羌陵城,在九州内,孟潜杀他叫杀人夺宝。
别人兴许能做,但他不能,毕竟他是仙盟首座,就算不心怀苍生,也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宰了“苍生”。
今天他杀姜绥,传出去便是【阙歌】认主,他欲杀之夺宝。
明日李问禅就能煽风点火宣扬的人尽皆知,仙盟本就跋扈在先,往后岂非人人自危?
霍虞当年尚不敢说天下法宝都是自己的。
几番下来,在有心之人的经营下惹下众怒被人讨伐又有何难,孟潜可有挡万万人之力?
霍虞是过来人,知道高楼起时,有多少人敬之就有多少人恨之。
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孟潜面色不虞,指着门口:“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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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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