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透过雕花木窗,在丹香堂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长而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灵药气息,混杂着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沉默。桃晃影刚穿越过来,脑子还像被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成了这压抑风暴的中心。
她站在丹香堂中央,脚下是几块碎裂的青玉丹瓶,药汁蜿蜒流淌。几步开外,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林楚楚,跌坐在地,发髻微乱,眼眶通红,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欲落未落,正被两个女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她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哭喊都更尖锐。周围十几道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齐刷刷钉在桃晃影身上,鄙夷、愤怒、难以置信。
尤其那道来自前方的视线——云清砚,她名义上的大师兄。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云纹长衫,身姿挺拔如松竹,面容俊逸,眉目间惯有的温和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霜。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清晰地透着一丝不赞同,甚至……是失望。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桃晃影心头一跳,还不等桃晃影搞清这莫名涌上心头的情绪,一道声音响起。
“桃师姐,你怎能如此狠心推搡楚楚师妹!”一个弟子忍不住出声指责,声音在空旷的堂内激起回响。
“就是!楚楚师妹不过是请教你丹火控制之法,你竟……”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同冰冷的潮水涌来。桃晃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她甩了甩昏沉发胀的脑袋试图缓解穿越带来的灵魂抽离感,随后她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惊慌。
她没哭,没闹,甚至没有立刻辩解。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抬起了下巴。那双原本可能属于原主骄纵的、此刻却被桃晃影灵魂点亮的杏眼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异常冷静地扫过全场,最终,目光锐利地定格在林楚楚身上,又缓缓移向她方才跌倒的位置——距离那座巨大的、炉火尚未完全熄灭的青铜炼丹台,仅仅半步之遥。
堂内光线昏暗,只有炼丹台底部的阵法符文散发着幽微的红光,映照着袅袅升腾的余烟。
桃晃影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焦糊味的药香似乎让她更清醒了些,就在刚刚的片刻观察中她已经想到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了。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指责:“狠心?推搡?”她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傲慢,向前一步,绣着缠枝莲的精致鞋履踩在破碎的青玉片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她伸出手指,精准地指向炼丹台下方那圈明显被高温烘烤得颜色更深的地面,以及林楚楚裙角沾染的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灰烬痕迹。“诸位师兄师姐,还有清砚师兄,”她目光扫过云清砚,对方温润的眸色似乎更深沉了一分,“你们只看到楚楚师妹跌倒,可曾看到她刚才站的位置?”
桃晃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丹火虽熄,余温犹在!那炼丹台三尺之内,极致危险,稍有靠近,轻则灼伤经脉,重则引燃自身灵力!楚楚师妹,”她转向林楚楚,眼神带着些许兴味,“你方才越过安全线,是想看炉内丹胚,还是……不小心被什么绊了脚?若非我及时‘拉’住你,此刻怕不是衣裙着火,伤及根本了?”
她刻意加重了“及时拉住”几个字,把“推搡”瞬间偷换概念成了“救援不力”。逻辑虽然牵强,但结合炼丹台的余热和禁地规矩,竟一时间让众人噎住。林楚楚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破绽,只能轻咬嘴唇低下头来。
云清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桃晃影的眼神更加复杂。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桃晃影”有些不一样了。那份镇定下,似乎多了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桃晃影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步履从容朝地着丹香堂厚重的大门走去。她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方才的指控不值一提,只留下一个倨傲的背影。
厚重的朱漆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门外涌入的暮色像泼洒开的金粉,瞬间刺破了堂内的昏暗与压抑。桃晃影刚一步踏出门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带着淡淡冷冽松香的胸膛。
“唔!”她闷哼一声,鼻子撞得生疼,下意识后退半步,捂着鼻子抬头。
逆着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来人穿着一身质料极佳的雨过天青色锦袍,袍角绣着雅致的流云暗纹。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枚温润通透的白玉佩。他墨发半束,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更衬得那张脸如玉雕琢,俊美得有些不真实。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含笑,此刻正带着一丝玩味看着她。
桃晃影本能地向后退,在原来世界常年看人脸色的生活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个人十分不对劲。
“桃师妹?”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下响起,清润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此行色匆匆,可是炼丹堂里……出了什么热闹?”他微微侧身,让开些许光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身后尚未完全关闭的丹香堂大门,以及门内隐隐传来的压抑气氛。他唇边的笑意加深,那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如同春风拂面。
然而,就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里,桃晃影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的东西。他的眼神,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兴味?像是蛰伏的猛兽,看到有趣的猎物踏入视线。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像是覆盖在寒冰上的一层薄薄暖阳。
桃晃影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后背窜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比刚才在堂内面对众人指责时还要强烈。她脸上迅速堆起一个与原主风格相符的、略带骄矜又有些敷衍的笑容:“嗯萧师…师兄,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林楚楚自己不小心,差点撞上丹炉,我‘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规矩而已。”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萧景珩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一丝探究。他手中的一柄玉骨折扇“啪”地一声展开,慢悠悠地扇了两下,动作优雅至极。扇面绘着水墨山水,更添几分清雅。他微微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亲昵的调侃:“是么?可我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在说‘推搡’?桃师妹这‘提醒’的方式,倒真是……别具一格。”
他靠得很近,那松木冷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桃晃影的鼻尖。他脸上笑容依旧温煦,眼神也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只是师兄妹间寻常的打趣。
但桃晃影的心跳却骤然漏了一拍。不对劲!绝对不对劲!这笑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那眼神深处,分明没有一丝暖意,反而像冰冷的蛇信,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师兄惯会取笑人,”随即她敛起脸上的笑容,微挑起眉毛道:竟然已在门外偷听得七七八八了,又为何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萧景珩闻言,手中的折扇轻轻一顿,扇尖恰好停在衣襟前,那抹笑意不仅没淡,反而漫上了眼底几分,像石子投进静水,漾开圈浅淡的涟漪。
“偷听得七七八八?”他重复着这句话,尾音拖得极轻,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坦荡,又藏着点“被你发现了”的纵容,“师妹这话说的,”他直起身,折扇“唰”地合上,用扇柄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方才路过时恰好听见动静,原想进来看看热闹——倒是没想到,师妹这‘提醒’的动静,比丹炉炸了还让人提神。”
他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尖,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唇角勾着的弧度又深了半分:“不过师妹既然看出来了,倒省了我再绕弯子。”他侧过身,示意她往丹香堂里瞥,“里面那位还在哭?要不……师妹再‘好心’去劝劝?我在这儿等着看后续,如何?”
语气里没半分被拆穿的尴尬,反倒像找到了同好般,把那点“想看热闹”的心思摆得明明白白,偏又裹在温文尔雅的壳子里,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只觉得这人眼底的兴味,比堂里的闹剧还耐人寻味。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只想赶紧离开这尊让她浑身不对劲的玉面菩萨,不想再与他纠缠。“师兄若无事,我先回去了。”她匆匆丢下一句,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他,快步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在丹香堂时凌乱了几分。
萧景珩站在原地,并未阻拦。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折扇,玉质的扇骨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他望着桃晃影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唇边那抹温润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那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沉淀、凝聚,如同夜色中悄然翻涌的暗流。他轻轻摩挲着扇骨冰凉的边缘,衣角翻飞间,转身走进了丹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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