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橙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刚睁开眼睛就被头顶的白炽灯刺得再次闭上。
眯着眼睛看出自己是在医院,意识还有些涣散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旁边就有声音响起。
“醒了?”
转头看到是给隔壁换点滴的护士在和她说话。
“你就是中暑了,现在没事儿了。回去多喝水,注意补充一下维生素就可以了。感觉自己没问题就可以走了啊。”
“电话接一下,医院注意安静。”护士提醒道。
听护士这么说,陈橙这才注意到是自己手边包里的电话在响。
她扶着还在闷痛的头,半撑着身体拿起一边包里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李姐
咳嗽一下,才接通。“喂,李姐。”
听着那边叽叽喳喳一句话重复好几遍的询问声,她心烦得想攉开这老女人嘴,让她哔哔个够。
但最后也只揉着头打断:“李姐,这样,你在我这里签单,我这边直接给你底价,你就不用和其他人磨嘴皮了。”
电话那边的人高兴起来,说想再看一次房子。
陈橙没有马上回答,手机放眼前,看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想了一下说:“行,那六点咱们在锦绣花园门口见,好吧。”
挂了电话脑子还有些发木,她知道自己中暑,还记得当时浑身冒虚汗,头疼得要死,路边树上的蝉跟这李姐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想让人全揪下来捏爆它。
然后眼前一黑就栽倒了,晕倒前她最后想的是工作不干了,回去就弄死经理那个贱男人。
弯腰穿鞋,低头瞬间脑仁儿一阵疼。陈橙嘶了一声,皱着眉想滨江路那边是厂区,根本没什么人,经理为了整治她,所以才让她去哪里发传单的。
那到底是谁送她来的医院啊?
她记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睁眼过一次,送她来医院的似乎是个女人……嗯……好像还很好闻的样子?
还有什么来着?
去医院卫生间洗了把脸,又重新扎了头发。
弄好还是没回忆起送自己来医院的人什么样,去护士台问一下,忙了一天的护士那里可能记得那么多,只说是个高个子的女孩子就没有其他了。
她也不纠结,没什么此恩不报良心难安的想法。在她的观念里她能遇到做好人好事的谁都不用谢,只感谢自己命不该绝。
打印好合同,去到锦绣花园的时候已经不到六点。
远远的就看到李姐已经站在锦绣花园的门口等她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和她穿着一样制服,大热天还风骚的披着头发的女人在说个不停。
看到她过来那风骚女人才停止说话,恨恨地咬牙瞪着她。
陈橙没搭理。职业假笑着对一边挎着包的中年女人说道:“走吧李姐,再看一次合适的话咱们就签合同,我这里绝对是最低价。”
和已经看了十多次房的李姐又磨了半天,终于顺利签合同拿下了这一单。送走李姐打开手机就看到秦圆那个风骚女人在店里的工作群里告状她抢单。怕她屏蔽似的,还发私信骂她。
【陈橙,你也太不要脸了。那单我磨了那么久眼看就要成了,你跑来截胡!】
【你第一天来店里我还请你喝咖啡给你讲解注意事项。你居然连我的单都抢,你怎么那么忘恩负义。】
【狼心狗肺的贱女人!活该你被针对……】
后面还有一长段咒骂,陈橙就大致看了一眼,心里没任何波动,也没回复。
退出后直接找到江芸的电话拨打过去。
电话嘟嘟的响着,她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只放嘴里,烟点燃吸了一口江芸那边才接通。
“还在公园吗?”
“嗯,公园,橙橙姐……下班了?”
在京城已经呆了十四年,江芸的普通话早没问题了,只是说话的音调还带着12岁时候的稚气。
“嗯,下班了,你卖多少了?”
那边半天没回应,陈橙知道江芸肯定又在数数,也没有催她。
“卖…两个…五块,一个…五十块……手机两次……”
不一会,又忽然惊慌起来,用很大的声音说:“不见了!一个…四个十块……不见了!”
不用问她都知道江芸是把卖东西收到的钱放一个边,又把自己给她找零的钱放另一边。然后到头来一数,找零的钱少了四十,就以为丢了。
好在的是今天找零没被人骗。
陈橙吐出烟雾,语气严肃地说:“那你最好在我去接你之前算出来今天是挣了还是亏了。”
在江芸嘟嘟啷啷的哀怨声里挂了电话,陈橙靠在公交车站牌上,边等公交边吸烟。
马路上车流,人流,热闹嘈杂。
霓虹印在眼里,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和或仰头,或埋头匆匆而过的人群让她不自觉的发呆。
也不用想什么,这样放空的短暂时间让她一直悬空着被勒紧的心有了一点着落感。
但也只有这么一会儿。
“你好,请问有火嘛?”
突然的声音打断陈橙仅这一会儿的安定。
她回过神,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灰色衬衣,黑色西装裤,戴着眼镜背着一个电脑包的男人。
她早就注意到这人站那边看自己一会儿了,这样的事情她遇到太多,只要不冒犯,她都懒得搭理了。
瞥了一眼这个明显是想搭讪,让人厌烦的男人,声音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厌恶。
“没有。”
说着把手里快烧到头的烟最后吸一口杵熄在旁边的垃圾桶,无视了男人尴尬的神情。
看男人没识趣离开,还打算说什么,她舔了一下嘴唇,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盯着男人。戏谑的笑了一下,说:“漂亮女人的竞争者不只有男人,还有我这样的。”
那男人还拿着烟,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拉拉,明白了吗?”
——
到天景公园的时候,远远看到江芸平常卖东西的位置处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明显是城管的人,还正在和江芸边比划边说着什么。
说完后就把江芸面前装着小商品的小拖车给拉走了。
陈橙心下一沉,疾步跑起来。冲过去后在那个嘴角有颗大痣的男城管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推车。
而后把江芸护在身后,瞪着眼,露出凶厉的模样,大声说道:“干嘛呀!老百姓是不能活了吗?你们城管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一个身残志坚的孩子卖点东西贴补家用你们都没收?”
城管这个岗位在群众心里跟有证的地痞流氓差不多,好感度非标低。所以她一声大吼后,公园附近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城管看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知道自己的岗位可以说是人人喊打。只能连忙好声好气的笑着解释。
“误会了,这边人少,我们是想带她去公园那边专门的夜市小摊,可能会好卖点。”
虽然城管这么说,但陈橙对这些公职人员从没好感。瞪着眼,上下打量他后。依然没好脸色的说:“去那边就去那边,你拿她的推车干嘛,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
转头又对江芸说:“我们回家,不卖了。”
两个被莫名其妙撅了一顿的城管就这么发懵地看着这个明明很漂亮却蛮不讲理的女人拉着推车,带着那个唐氏女孩走了,感叹城管工作越来越不好做。
小公园距离她们住的胡同不是很远。
江芸跟在她的橙橙姐身边,看姐姐不说话,还板着脸。扯了扯她的衣服说:“亏……十块。”
听到身后江芸的声音,还记得她说的算盈亏的事情,陈橙叹出口气,无奈地转头皱眉问道:“你怎么算出亏十块的?”
看橙橙姐这个表情,江芸就知道自己又算错了,但她算了很多很多遍,就是少了十块呀。
可橙橙姐说错了就一定是错了,于是只怯怯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今天不算清楚就不用吃饭了。”
吃饭是江芸的人生大事,看她惊恐的模样就知道这威胁力有多大。
陈橙拖着推车,边走边再次嘱咐。“以后那些穿制服的找你你就走,不要和他们搭话,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更不要和他们走,会被抓起来的知道吧?”
江芸点头,这个她知道,橙橙姐和她说过很多次了,那些穿制服的都是坏人。可她觉得有些是好人,只是她不能和陈橙姐说,会被骂。
突然想到什么,陈橙回头看着江芸圆圆的脸,内双的眼睛,眼珠有着唐氏儿轻微对视的特征。
看橙橙姐看自己,江芸笑起来,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而江芸这一笑起来,配上她那两个扎得高高的小辫子更傻了。
陈橙又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这样扎头发,你都多大了?”
江芸抬手摸摸自己头顶美得不行的两个小辫子,睁着眼睛就说:“我…18岁。”
陈橙汗颜,又问:“那我多大了?”
江芸没怎么犹豫,说:“你…18岁!”
我真是谢谢你……
陈橙有气说不出,把小推车递给江芸,“自己拿着!”
又没好气的接着说:“我再和你说一遍,你26岁,我31了!记住了没?”
听橙橙姐这么说,江芸胖胖的脸上出现错乱又疑惑的神情。反驳道:“你前几天说……我18岁。”
“前几天已经是八年前了……”
陈橙也是离开图克勒后,在某次江芸突然胸痛晕倒去医院才从医生嘴里知道她的病叫唐氏综合征。
这样的患者除了智力缺陷,短期记忆力差以外还伴随着时间概念的混乱和不同程度的身体疾病。
所以江芸常常以为很多年前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又常常突发奇想的提起从前的事,从前的人。
就是如此,她觉得江芸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循环不定时播放的记录仪,随时提醒她,怕她忘了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和她曾犯下的错误。
她仔细想过,她想活下去也许只有摆脱江芸这么一个机会……
可这样子的江芸什么时候才能自立,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存够给江芸做心脏手术的费用和离开的钱。
有希望……却又遥遥无期。
北利门胡同口又停着那辆锃亮的京A白牌儿黑色轿车。
路过的时候陈橙把江芸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生怕碰到晦气。
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露肩长袖,黑色朋克风长裙,黑发及腰的女人。
这人陈橙经常看到,没打过招呼。
只是擦肩而过时她注意到了平时目中无人的女人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一眼,在和她对视一瞬后又扭过头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屋顶姐姐。”江芸看着已经与她们擦肩而过,大步离开的人对橙橙姐小声地说。
陈橙转头看着江芸。“狗屁的姐姐,谁都是你姐姐。这种人是毒瘤,不能靠近,记住。”
她知道江芸说的“屋顶姐姐”是指这个女人经常会在她们院子对面的屋顶上晒太阳。
且江芸不知为什么莫名对这个女人印象很不错。
而她对这人的印像是:长得一般,不会说话,眼睛细长,生人勿近,经常在屋顶晒太阳,用民脂民膏灌养的该死的京城狗二代。
以及——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那狗二代就住她们前边的203独院儿。而她们住后边巷子里大杂院最里的一个通间,出门过路过总能时常看到这人在屋顶上晒太阳,或是百无聊奈,安静地坐着。
进了大杂院,右转又右转。在最角落的破木门前才停住。
脚步声点亮灵敏的声控灯,照亮靠墙角的两袋子塑料瓶和一扎纸板。
陈橙把地上掉落的一个瓶子踢开,对身后的江芸说道:“明天把这些拿去卖了,最近中午太热了不要出去,在屋子里呆着。”
江芸把掉落的瓶子塞回袋子,乖乖地“哦”了一声。
蓝绿色的老旧木门嘎吱推开,打开灯。
陈橙进去后把包随手扔到靠着西墙放着的一张一米二宽的铁架床上。
这即是沙发也是江芸的床。绕过床前的小几,撩开中间的隔断帘子。
靠南墙对着门的窗下放着的还是张一米二宽的铁架床,挨着床的两边墙上贴着灰色的泡沫纸。床边放着一层层搭起来的塑料收纳篓架子,即可收纳又可当床头柜,实用。
十七八平的屋里整整齐齐。
陈橙半跪在床上把窗帘拉上,脱衬衣,脱裙子,脱内衣内裤,换上体桖短裤。
撩开帘子就见江芸坐床边用手机看巴啦啦小魔仙。
陈橙拿过小篮子换洗衣物,装上洗漱用品。瞥了一眼没有自觉性的江芸。冷声说:“关手机,把柜子里的药吃了。还有,在我洗澡回来后告诉我今天到底挣了还是亏了,分别是多少钱。”
大杂院里只有一个公用卫生间,洗澡要去胡同口的浴室。
出了大杂院,胡同里路灯昏暗,有老头老太在门口纳凉聊天,有年轻的男女加班晚归。
抬头看着路灯的灯罩下依然围绕着一群和她一样不知道为何来到这世上,存在没意义的飞虫。
走两步,看到203屋顶上的那张靠椅上又躺着那个狗二代,还悠闲的在喝什么。心里厌恶。
所有人都在下边,唯独她在上边,连纳凉都想要高人一头。
真是和她爹妈一样该死!
走近才看清狗二代喝的啤酒。
陈橙眯着眼睛细细看,她不想承认这狗二代的手不似她的脸一样普通到丑陋,反而异常漂亮。
白玉雕琢,细白纤长,恰到好处的力量感。是个非常漂亮又精致的摆件儿,看着就让人想破坏,玷污。
而坐在屋顶躺椅上的凌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经换掉制服穿上休闲体恤,从楼下路过的女人。看她提着那些东西,猜到了是去胡同口洗澡。
身体挺好,看起来像是完全没事儿了。
人消失在胡同口后凌铮又躺回椅子,拿起地上的常温啤酒喝了一口,看着远处的灯花阑珊继续发呆。
今天看到这人晕倒在地时那丝飘渺的让她做出反常行为的感觉早已消散无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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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屋顶上的狗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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