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表面镇定地离开了那家弥漫着咖啡香和诡异气氛的“静隅”咖啡厅。
坐进自己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保时捷Panamera里,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像耗尽所有力气般,重重地靠在驾驶座质地优良的真皮座椅上。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只有他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插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间,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平复那颗仍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脏。
车窗外的世界阳光明媚,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遵循着物理法则和现代社会秩序,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他的世界观,却在刚才那短短的不到一小时内,被那瓶浑浊的牛眼泪和那张黄纸符,冲击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
萧承的魂体?就那样呈现半透明的样子大剌剌地坐在他对面?用那种熟悉的、带着欠揍嘲讽的语气跟他说话?甚至还揭了他那么多老底?
这都什么跟什么?!
荒谬!太荒谬了!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然而,理智如同冰冷的海水,迅速回笼,淹没了最初的、因巨大冲击而产生的震惊和激动。多年的顶级律师生涯,早已将他锤炼得怀疑一切,尤其是在涉及巨大利益和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一个凭空冒出来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大学生,用一种近乎儿戏的、只在志怪小说里出现的方式,带来了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这本身就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漏洞百出的圈套!一个针对他陈铭,或者说,针对萧承残留势力的拙劣陷阱!
“乔炎……”陈铭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之前的迷茫和激动被冰冷的审视所取代。他立刻拿出那部加密等级极高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拨通了一个他极为信赖的、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私人调查员的号码。
“是我,陈铭。”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果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帮我查一个人。Q大学生,机械专业,大三,叫乔炎,炎黄子孙的炎。我要他所有的背景资料,从他出生到现在,家庭成员、社会关系、教育经历、银行流水、征信记录、网络社交足迹……所有能查到的,我都要。重点查近三个月!他所有的通讯记录、联系对象、行踪轨迹、消费记录,尤其是——有没有和萧齐,或者萧齐手下任何已知的心腹、关联企业的人,有过任何形式的接触,哪怕是间接的!记住,是任何!”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动用所有资源,越快越好,我要尽快看到详细的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挂了电话,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减轻半分,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那个叫乔炎的年轻人,眼神清澈见底,表情真诚得近乎笨拙,说话时甚至还会紧张地抿嘴唇,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撒谎,更像是个不小心卷入巨大漩涡的懵懂学生。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铭在法庭上见过太多演技精湛的骗子,他们能用最无辜的眼神说出最恶毒的谎言。尤其是在萧齐可能许下的巨大利益诱惑面前,找一个看起来绝对无害、极具欺骗性的“演员”,配合一些他不了解的高科技障眼法、全息投影,或者……更直接一点,使用某些特殊的化学药物,来干扰他的神经系统,制造出逼真的幻觉,让他深信不疑……这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陈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指尖触碰到那个略显坚硬的三角状物体。他把它掏了出来——正是乔炎给他贴上、后来又被他小心取下保存的那张黄色符纸。
符纸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廉价,纸张粗糙,上面的朱砂符文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街头算命先生或是旅游景区骗子的味道,与他认知中高大上的“道家符箓”相去甚远。
致幻剂?新型的神经干扰气体?会不会是这符纸上浸染了什么东西?或者,那瓶号称“牛眼泪”的浑浊液体里,掺入了能致幻的化学成份?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深入骨髓的后怕。他陈铭在商海和法律界沉浮十几年,什么大风大浪、阴损招数没见过?多少对手想抓他把柄而不得。要是今天真阴沟里翻船,栽在这种下三滥的、近乎巫术的手段上,被药物控制产生幻觉,泄露了关键信息甚至被利用来对付昏迷的萧承……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半世英名尽毁!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必须立刻、马上验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他拿出手机,调整好角度,对着掌心的符纸,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极其清晰的高清照片,连朱砂纹路的细节都清晰可见。然后,他打开一个特殊的加密通讯软件,找到了一个备注为“龙虎山张道长”的联系人。
这位张道长在宗教界和某些特定的上层圈子里都享有极高的声誉,是公认的德高望重、有真才实学的修行之人,绝非招摇撞骗之辈。陈铭几年前曾因一桩涉及千年古刹产权纠纷的复杂案子与道长有过深入交集,对其人品、学识和那份超然物外的气度颇为敬重。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编辑信息:“张道长,晚辈陈铭,冒昧打扰,万望海涵。今天偶然得到了一张符纸,感到有些疑惑,恐涉旁门左道。我对此道一窍不通,深知道长学究天人,德高望重,希望请您法眼辨认,此符是真是假?出自何脉?有何效用?佩戴上之后能否见鬼?是否会对佩戴者产生不良影响?”编辑完毕,他将那几张高清照片一并发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步,他心中的不安依旧如同毒雾般弥漫,无法驱散。符纸可以远程鉴定,但他身体的情况必须立刻确认!想了想,他不再犹豫,立刻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黑色保时捷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停车位,目标明确地直奔本市那家以精准、高效和保密性著称的顶级私立医院——康宁国际医院。
他动用了自己的VIP特权,直接走了特殊通道,进行了一系列快速而全面的身体检查,重点就是血液和尿液的毒理学筛查,检测是否存在任何已知或未知的致幻药物、神经毒素或其他可能影响认知判断的化学物质残留。他甚至要求做了脑部CT,排除任何物理性损伤或异常放电的可能。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VIP休息室里,他独自一人坐在柔软却让他如坐针毡的沙发上。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咖啡厅里的一幕幕却不听使唤地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萧承那半透明的、带着熟悉嘲讽笑意的脸庞;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只有他能听见的嗓音;那些精准戳中他软肋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陈年旧事和绝对**……
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那语气,那眼神,那些只有萧承本人才可能知道的、连他妻子都不知道的糗事……如果是演戏,那乔炎和背后的策划者,对萧承的了解程度未免也太可怕了!如果是高科技,那这技术也先进得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可是……魂体?这怎么可能?!这完全违背了他三十多年来所接受的全部科学教育和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就在他心乱如麻,理智与亲眼所见的“事实”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率先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是张道长的回复!
陈铭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快速点开了那条语音信息。
张道长平和而沉稳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带着一丝山间清泉般的宁静力量:“陈居士,不必多礼。此符,确是我龙虎山正统符箓,名为‘附灵符’。”
陈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是真的?这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破纸,居然真的是正统道门符箓?
道长继续说道:“居士不必担忧,此符并非害人之物,恰恰相反,其效用在于汇聚周遭天地间流转之微薄灵气,暂时安定佩戴者之心神,平复躁念,使其灵台清明,不易被外邪阴气所侵扰,算是入门级的护身符箓之一,于我嫡系道门弟子而言,算是基础功课。”道长的话语带着一丝科普般的耐心,“至于其另一效用,居士所疑不错。若配合特定媒介,如以秘法诚心炼制、蕴含一丝纯阴之气的牛眼泪,同时使用,确可助寻常未开天眼的普通人,暂时开启阴阳眼,得见寻常不可见之物,也就是民间世俗所说的‘鬼魂’、‘灵体’。”
陈铭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呼吸彻底屏住了。
是真的!那符纸不是假的!开阴阳眼的方法,竟然也是真实存在的道门秘术?!
那么,他看到的,难道真的是……
道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和好奇:“不过,陈居士,需知绘制此‘附灵符’,虽非极高深法门,但也需一定的修为根基与心性,且是我龙虎山嫡系一脉方得真传,符文笔触间蕴含的‘意’与‘势’,寻常江湖术士绝难仿冒其神髓。不知陈居士此符从何而来?可是近期遇到了什么……寻常手段难以解决的诡谲之事或……不干净的东西吗?”道长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陈铭喉咙一阵发干,感觉嘴唇都有些黏连。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对着手机话筒含糊地回复道:“多谢道长解惑,晚辈感激不尽。只是一点……一点私事,偶然所得,心下好奇故而求证,目前看来并无大碍,劳烦道长挂心了。日后若有疑问,再向道长请教。”他不敢多说,生怕言多必失,牵扯出萧承魂体、集团内斗这些更加无法解释、也绝不能外泄的惊天秘闻。
结束了与张道长的通话,陈铭拿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仿佛那小小的金属块有千钧之重。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微弱的送风声。
符纸是真的……开阴阳眼的方法是正统道门所有……张道长的人品和学识,他毫不怀疑……
那么,一个小时前,他透过那粘腻冰凉的液体看到的,那个坐在乔炎身边、对他冷嘲热讽的虚影,难道真的是……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位穿着洁白护士服、态度恭敬的护士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陈先生,您的所有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陈铭猛地回过神,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最终停留在毒理学筛查和血液分析的结果页上——
“各项生理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血液及尿液中未检测到任何常见及新型致幻药物、神经毒素、致幻性生物碱或其他已知可影响中枢神经系统、导致幻觉产生的异常物质成分。脑部CT扫描未见任何结构性异常或异常放电活动。综合评估:您的身体非常健康。”
健康……没有药物……没有物理损伤……
最后一道,也是他认为最有可能的“科学”解释,被这份权威机构的报告彻底、无情地击碎了。
陈铭拿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报告,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地靠回沙发背,闭上了眼睛,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坚实大地骤然崩塌。
所以……乔炎没有骗他。那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牛眼泪和符纸,是真的让他看到了……萧承的魂体!
萧承真的因为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因,魂体出窍了,所以才一直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疗养院里,医学手段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科学无法解释、却真实不虚的玄妙领域!鬼神……或许并非虚妄?!
这个认知如同毁天灭地的海啸,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彻底冲垮了他信奉并依赖了三十多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大厦。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仿佛瞬间迷失在了一片没有坐标的陌生海域。但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竟然又诡异地生出了一丝……荒谬的释然和难以言喻的庆幸。
至少,萧承还“活着”!以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方式“活着”!并且,还有回归的希望!这比最坏的猜测——萧承已经脑死亡或者即将被暗害——要好上千万倍!
他对那个叫乔炎的年轻人,心中盘踞多时的怀疑和戒备,神奇般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了大半。只不过他究竟是怎么遇到萧承的魂体的?那枚据说能温养魂体的玉牌又是何等来历?他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鬼”?
数不清的疑问盘旋在陈铭的脑海,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眸中,虽然还残留着世界观重塑后的震荡余波,但更多的,是重新凝聚起来的、属于顶级律师的冷静和决断力。
既然已经确定了信息的真实性和事态的严重性,那么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那么必然有所改变,就是帮助萧承魂体归位,挫败萧齐的阴谋,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拿出手机,看着乔炎的微信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绵羊,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立刻联系。他手指有规律的敲击着茶几,还需要一点时间,等待调查员关于乔炎背景的最终报告,确保万无一失。不过合作的基调,已经在他心中确定无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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