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站在在林越山所言的“客厅”中，仇木槿打量了一番四周，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仇木槿：“看来，云奴身上所穿的古怪服装，皆是出自你手了。”
林越山摆摆手：“只是我送的，不是我做的，我可没这个技术。”
“你身边既有手艺如此高超的匠人，想必阁下的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吧。”仇木槿眼神晦涩地盯着林越山的一举一动，“只是不知阁下接近云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云奴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恐怕不能给给阁下带来任何好处。”
林越山：“……”
杨焕表情迟疑地看向仇木槿，“舅舅，小山哥哥他并非有什么目的。”
“我说，你们这些皇亲贵胄怎么都喜欢怀疑人呢？”林越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手中想递给仇木槿的暖水袋直接塞进了杨焕怀中，“让让。”
仇木槿往左挪了一小步。
林越山猛地一掀帷幕，“我去厨房，就不打扰你们甥舅团聚了。”
心里不爽，林越山关门时发出一声巨响。
待人走远之后，杨焕才神色认真地看向仇木槿：“舅舅，小山哥哥并不是一什么坏人。”
看着自家外甥一副护短的模样，仇木槿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神色淡淡道：“当初，你身边也有很多好人。”
杨焕抿了抿嘴，垂下了眼睑：“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仇木槿：“哪里不一样？”
“我这里，没有他可图之物。”毕竟，在林越山的描述中，那个异世界比桃花源还美好。
“且让时间来证明这一切吧。”仇木槿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岔开了话题，“此次清河之行，依旧没有发现，他们清理了所有的痕迹。”
“我早有预料。”杨焕皱着眉头，搂紧怀里的暖水袋，爬上了一旁的软塌，“清河一役已过去了三年，他们定是扫清了所有尾巴。”
“不过，肯定有漏网之鱼，我们徐徐图之，定会抓住他们遗漏之处”仇木槿接过了他的话，看着自家外甥稚嫩的脸庞，突然道，“这些东西，我之前来怎么没有见过？”
杨焕垂下眼睫，“之前他来行宫，我就吩咐人都收了起来，以免被发现。”
这里的毛绒毯子，毛绒抱枕，哪个都不是这个时代的所有物。
仇木槿点了点头，不再过问。他外甥在外人眼里基本是被废的弃子，之前偶尔还有人来试图刺杀，今年倒是完全消停了。
狗皇帝来行宫避暑时，对杨焕完全不管不问的态度，也占了一分功劳。
或许是发现，他真的毫无威胁，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资源。
“他对你的事情，知道多少？”
“不多……”杨焕顿了顿，“他从来不过问关于我的事，只知晓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云奴。”仇木槿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有多危险，此人来路不明行踪不明，就连带来的东西，都是我们闻所未闻之物。此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你该有分寸。”
杨焕放下手中的暖水袋，声音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不是我想逼你。”仇木槿突然叹了口气，走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舅舅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柳家。”
“舅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杨焕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早已改换了容颜的舅舅，“从母后外公去世那时开始，我就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如他们这般疼爱我。我之所以能侥幸活下来，也是托了母后的福。”
“我知道的，舅舅，我不会忘记自己身上的血仇。”
……
小厨房内，林越山搬了个小板凳，呆呆地坐在灶台边，看着火，想着刚刚出现的人。
林越山一直知道杨焕身上背负着什么，第一次遇见他时，那凶狠不似寻常小孩的眼神，也告诉他，这孩子身上一定是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后来他了解了一点皮毛，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历经如此风雨，对他从一开始当养成游戏来玩，多了几分好好照顾他的冲动。
虽然他没办法一直陪伴杨焕，至少，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里，尽可能改善他的生活，给他一个相对美好的童年回忆。
可是仇木槿的出现，让他知道，杨焕这个小孩，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简单。
也是，身为皇家的孩子，有哪个是简单的呢。
“哎——”他长叹一口气。
“林公子，那个饭，好像糊了……”曹清溪弱弱的声音突然从一边响起。
“我去！你怎么不早说？！”隐隐的焦糊味传入鼻中，林越山着急忙慌地开始熄火，灶膛里的木柴正灼灼燃烧着，“快，快把火盆拿来！”
等手忙脚乱地把火熄灭，确认锅里的米饭没有糊的太过分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一旁老实站着的曹清溪，林越山突然好奇问道：“小曹，你为什么对杨焕这么忠心？”
据他所知，杨焕的母家背负着叛国的骂名，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四殿下，曾经救过奴才。”迟疑了很久之后，曹清溪才缓缓开口，“当初在奴才刚刚入宫，曾遭受过其他太监的欺凌，若不是四殿下偶然路过，及时救下了奴才。奴才恐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当初的四殿下备受当今皇帝的宠爱，在宫里肆意妄为无人敢拦。整个皇宫，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那些太监宫女们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就能看到随意刷新的四殿下。
也是因为这样，曹清溪在无人角落被几个早他几年入宫的太监殴打时，四殿下才能偶然出现，救下了他。
那时候的四殿下，怒气汹汹地不知从哪突然冲出来，像个小炮弹一般冲进人群，用自己肉嘟嘟的小胳膊推搡那几个欺负人的太监。
宫里人自然无人不认识四殿下，在他冲进来的一瞬间，有太监收手不及时，甚至擦伤了他。
“好哇，你们这群太监，狗胆包天，竟然敢在皇宫里欺凌弱小！”被打伤了脸，他也浑不在意，正义凌然地指着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几人，“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他，就让我母后统统赶你们出宫去！”
“四殿下饶命！”
“四殿下饶命！”
……
求饶声一片。
被打得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曹清溪，听着那些人的呼喊，支撑不住，终于昏迷了过去，最后的时刻，只牢牢记住了“四殿下”三个字。
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被送回了太监所，身上的伤也被人仔仔细细上了药。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直到——柳家获罪，柳皇后崩逝。
昔日的天之骄子，一瞬间沦为丧家之犬。
曹清溪曾经远远地去四殿下的宫殿看过他，那里的宫人伺候主子不甚用心，甚至连端过去的饭菜，都是凉透的。
曾经的四殿下活泼骄纵又心地善良，脸上时时都是带着笑的，或肆意或嚣张，而如今，却是一点一点的沉默了下去。
在曾经贴身照顾四殿下的小太监离奇暴毙后，他也被皇帝送出了宫，以养病为借口，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宫。
第二年，新皇后被册封。
宫里，关于任何四皇子或者先皇后的事迹，统统被封禁，再也没有人提及。
曹清溪原本以为他再也无法报答好四殿下的救命之恩，谁知道某天管事公公突然召集他们，要挑一个人去行宫伺候四殿下。
所有人都不乐意去，谁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曹清溪还没举手报名，就被别的小太监推了出去。
“所以你就来到了这？”听完曹清溪的讲述，林越山心底一突，那时候，杨焕才五六岁吧。
命运骤然巨变，本来千娇百宠的人生一下子跌落云端，想来没有几个人能够平静的接受。
“嗯。”曹清溪点了点头，“奴才只想报答四殿下的救命之恩。”四殿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来的第一天，就对四殿下表明了忠心。
“那他……”林越山还想问什么，想了想，还是住了口，转头说道，“算了，麻烦你去喊他们来吃饭吧。”
等曹清溪跟在杨焕和仇木槿身后走到小厨房，林越山已经布置好了饭桌，并且将一碗提前盛好的饭菜递给了曹清溪。
他来之后，日日都是如此，曹清溪已经习惯性地接过，自己找角落吃去。
“有意思。”仇木槿看着眼前的场景，勾了勾嘴角。
“舅舅尝尝小山哥哥的手艺吧。”杨焕把筷子递给仇木槿。
最近大雪天，能吃到的新鲜菜少了很多，林越山自己腌制了些咸菜腊肉，又偷偷去行宫的池塘中砸开冰捞了几条鱼，才勉强做出今天这一桌。
他本身也是个爱吃的，也喜欢琢磨吃的，自然也乐得其中。
仇木槿看着桌上虽然简陋普通，却散发着家常气息的菜，微笑道：“那舅舅可要好好品尝下了。”
林越山现在看他有点不爽，却也没表现出来，只动作迅速的鱼肚子上刺最少的肉夹进杨焕碗中，“快吃。”
“谢谢。”
仇木槿不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眼，继续下筷。
林越山吃饭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这次不知怎的，竟然悄无声息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等到仇木槿放下筷子，他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在吃饭的时候才想到的，杨焕称呼这人为舅舅，就代表这人很大可能是柳家后人，还只能是嫡系。
而柳家嫡系，早在那场战役中，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回到上京城的，也被下了大狱，判了斩首——
所以，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鬼，就是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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