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静的水边，一团小小的火光慢慢亮起。林越山往小火堆扔着枯枝落叶，确保火焰不会在短时间内熄灭。
“好了，先休息会吧。”夜晚的山上，又冷又危险，他还把外套给了杨焕，为了确保自己不会暴毙于低温，林越山果断在发现一条山涧的时候，决定停留休息。
收起打火机，又拿过杨焕手里开着手电筒的手机，林越山忍不住调侃：“这下你总能相信了吧，你们这个世界可没有这么方便的东西。”
杨焕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闪烁。
不论是那个小巧的一下就能燃起火焰的“打火机”，还是林越山手中那个名叫“手机”的事物，不仅能辨别方位，甚至能在没有烛火的情况下，照亮四方天地。
这等奇物，哪怕是在他还受宠的时候，也不从见过。
林越山掬起冰凉的山涧水，囫囵擦了把脸，又把在一边发呆的杨焕喊了过去——
“凉！”刺骨的凉水刺激得杨焕忍不住开口。
“小小男子汉，这点冷有什么好怕的。”嘴上这么说着，林越山到底还是只用指尖擦了擦他脸上蹭到的血点。
洗完脸又烤了会火之后，林越山终于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一时，空气都安静了，只听见噼啪的木柴爆裂声。
沉默了会后，林越山突然开口：“今天追杀你的，是你父母的仇家？”
身边的杨焕抓着衣服的手紧了紧，半晌后，才低低开口：“他们只是想我死罢了”他死了，那些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林越山脑袋一个大大的问号，一个才几岁的小孩，谁还能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你父母呢？”
杨焕沉默了半晌：“我母亲两年前就去世了，我父亲……迎娶了新夫人进门。”
听到这句，林越山刚到嘴边的话一滞，立马转了个弯，“你爸……你父亲不管你？”如果管的话，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林越山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无数个经典桥段——不负责任的亲爹，恶毒的后妈，破碎的他——这出戏原来叫“灰公子”。
林越山看着杨焕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垂着头的模样，不由多了些心疼，愤愤不平地把手边的枯枝用力丢进了火堆：“哪有这样做人父亲的！”
杨焕似乎没有理解为什么他会愤怒，一双眸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他一股气顿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杨家的格外难念。
林越山顺手搂过坐在身边的小孩儿，杨焕似乎有些不习惯，略微挣扎。
只是成年人的力气，哪是他一个小孩儿能挣脱的。挣扎间，林越山只觉得这小孩儿瘦弱无骨，浑身好似没有二两肉，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八岁。”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八岁？！”林越山震惊地看向他。他枯瘦的小手上都没有二两肉，烤了半天火，这双手依旧冰凉。个子矮矮的，怎么看都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一阵寒风吹过，把林越山冻得一个哆嗦。
那小孩瞬间注意到了，立马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递了过去：“给，我不冷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衣服，林越山为他的懂事感慨。他接过了衣服，却又一把将杨焕抱在了怀里。冬天的外套总是做得格外大些，他穿上衣服，把背后的帽子戴上，拉上拉链，刚好能把小孩整个罩在怀里。
“噗呲。”林越山忍不住一乐，他现在的模样简直和袋鼠妈妈没有区别。
“我，我……”杨焕猝然和人如此贴近，不自在的拼命扭动着身体。
“别动，这样我们两个一起取暖。”
咕噜噜……
一阵突兀的肚子叫。
林越山看向怀中的杨焕，小孩儿瞬间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火堆。
“对了，我记得我好像口袋里还有点吃的……”林越山一边说着，一边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随即眼睛一亮。
手掌在杨焕面前摊开，手心上放着两个手撕面包。这还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怕自己饿，随手揣进口袋里的。
随着包装被拆开，充满高科技的小面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勾得他肚子都忍不住叫了几声。
“吃吧。”林越山把食物递到他嘴边。
杨焕摇了摇头，“我不饿。”
肚子不合时宜地又响了一声。
他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不饿也得吃，小孩子真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是不是不敢吃，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食物吧？”杨焕还摇着头，林越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扯了一小块先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吃吧，没毒的。”
杨焕顿了片刻，才终于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面包。
“……你也吃。”扭捏了半天，杨焕说道。
“哎呀，两个面包，够我们俩吃了。”才反应过来杨焕的意思，林越山不由有些好笑，“这个你吃，我吃另一个。”
夜色下的火光明明灭灭，林越山还算心情愉快地和杨焕吃着现代科技面包，心里想着，要是回不去的话，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吃现代食物了……
勉强填饱了肚子，林越山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来，我们来睡一会，我一会醒来守夜。”把怀里的小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林越山就靠着树干，阖上了双眼。
还好是冬天，山里基本没什么危险动物，而且火光也能阻挡大部分动物了。
看着林越山说睡就睡了过去，杨焕抬头看了他半天，漆黑的眼神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隔了万年之久，他终于还是把头趴在了他胸口，随即沉沉睡去……
*
像是过了很久，杨焕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让他觉得温暖又安全，自从那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他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猛地抬起了头——
“醒了啊？”
一声含笑的清朗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张温暖柔和的笑脸，是昨天那个男人。
林越山看怀里的小孩醒了，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这个胳膊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昨晚他一不小心睡过了头，一醒过来，火堆熄灭了，太阳也快起床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好歹没有遇上黑衣人。
遂，抱起小孩继续赶路。
万幸中的不幸是，一路抱过来，这体重再轻的小孩，也让他胳膊快废了……
“我自己下来走。”杨焕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林越山现在乐得他自己走，立马顺坡下驴把人放了下来。
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杨焕不由打了个冷战，几乎是下一秒，一件带着暖意的外套就兜头盖了过来。
“你穿着吧。”
“我不……”
拒绝的话没说完，林越山就是一声惊呼——
“我们走出来了，前面好多人！”
这皇家御林占地极广，也不知道是他刚出来的位置太偏，还是逃命时路走偏了，这一路走走停停，就是看不见尽头。
而现在，他们终于看到新鲜的活人了！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往前看去，只看见一片占地极广的古代建筑群，黑瓦白墙围绕起来，依山傍水，风景极佳。远远望去，能看到一大片色彩鲜艳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那片建筑的大门前，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站着，车马轿辇俱全，似乎正在等什么人——
“这是谁家老爷，这么气派？”林越山看着前面的景象，啧啧称奇。
低头看向身边的小孩，却发现杨焕的表情很奇怪，眼睫垂下，盖住了他的眼神，只是脸色淡淡的。
他脑中灵光一闪：“前面的，该不会是你的家里人吧？”这小孩果真身份不凡，说不定还是皇子呢？
杨焕没回应。
林越山看着那些人大张旗鼓的模样，猜测那群人的主人身份非富即贵，又看着身边小孩不吭声的模样，明显是默认了。对比下来，他被追杀了一路不说，还一副明显吃不饱穿不暖的模样……
看来，豪门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你不过去吗？他们好像准备要走了。”林越山有点不忍心地说道。看那阵仗，不是刚来，就是准备走人，但不论是哪种，那群人显然根本没注意少了这一个小少爷——或者说，是不在乎。
“我走了。”杨焕突然松开了被他牵着的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递还给了林越山。
小小的脚步就这样坚定又迅速地朝着前方而去。
林越山犹豫了一瞬，还是停下了想追过去的脚步。
他只是一个现代世界的穿越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解释自己的来历身份，可能还会被当做别国奸细被抓起来——
毕竟，他们可不是杨焕那个小孩，这么好忽悠。
——当然，他也想多了，杨焕根本没有被他忽悠住，只是在生死关头，做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在林越山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时候，利用他度过眼前最大的危机。
*
离了那件暖和的奇怪衣服，杨焕只觉得冬日的冷风如尖针一般，细细密密地扎过来。
可是，这样的寒冷，他已经体会了两年。
他逐渐加快速度，用力地奔跑着，必须赶在他们离开之前赶到。
有穿着铠甲的士兵注意到了他，却只扫视了一眼，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
此时，行宫的大门发出一声闷响——
穿着玄色华服的高大中年男人率先出来，身后跟着的，是几名雍容富贵的女子。
他跑过阵列森严的皇家守军，躲过几名太监的阻拦，在那男人即将踏上龙辇的茶南，跪倒在了男人面前，带着哭腔喊道：“父皇，救救儿臣！”
武圣帝的脚步一滞，低下头，看向了跪在他脚边的、狼狈不堪的杨焕，沉默了一瞬，才不急不缓开口：“怎么搞成了这幅模样？”
“昨、昨日，有人在猎场想刺杀儿臣！”杨焕急急地抬头，露出他哭得红肿的双眼，因为一路疾跑，他的呼吸急促，声音哽咽，“儿臣好不容易才躲了过去，到现在才跑回来。”
“是谁？”
“儿臣、儿臣不知……”杨焕的脑袋死死埋在地上，声音颤抖。似乎是想到了可怕的一幕，他的小身子抖了抖。
“邓永，去查查。”武圣帝眼神一扫。
“奴才遵旨。”侍立一旁的大太监邓永连忙过来，含笑着扶起跪在地上的杨焕，“四皇子看来是受了不小惊吓，快快起来别跪着了。”
杨焕顺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儿臣，儿臣……”
“好了，既然受了惊吓，就回去好好休息。”武圣帝摆了摆手，打断了杨焕接下来的话，“邓永，再给四皇子拨个伺候的人。”
“遵旨。”
说完，他再也不看在孤零零站在奢华銮驾旁的杨焕，径直走上了龙辇。
六匹精神矍铄的骏马，拉着豪华的龙辇，踢踏又平稳地走着，数千人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依次从杨焕的身边路过。
走在队伍前面的邓永忍不住一回头，只看见四皇子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神彷徨又迷茫，一眼也不眨地看向他这个方向，脸上因为泪水和冷风，起了一片红晕。
他一时有些不忍，开口道：“陛下……”
武圣帝不语，淡淡给了他一个眼神。
邓永后背立刻冒出一层冷汗，赶紧低下头，偷摸扇了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难道忘了上一个给四皇子求情的下场了？
而站在原地的杨焕，在眼看着队伍逐渐走远之后，脸上的表情从失落悲伤到最后只剩一片冰冷，衣袖下的手却逐渐紧握成拳。
“他们就这么把你丢下了？！”
林越山等人彻底走完，看到四周没有多余的人之后，才敢悄咪咪地摸到杨焕的身后，愤慨道，“这是什么父母啊，自己的小孩都不管！”
他刚刚明明看到，那群人里还有几个和杨焕差不多的小孩，个个穿金戴银，前呼后拥。
杨焕收起了所有表情，看向眼前的男人：“你看到了，我不过是一个被舍弃的皇子，不管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我身上都没有你可以利用的价值。”
“……等等，皇子？”林越山震惊，“你真是是皇子，还过得这么惨？”话出口的那一刻，林越山就意识到了不对，立马收住了口。
“……”杨焕不解地看着眼前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神带上了困惑。能在皇家御林出现的人，没有几个身份地低微的。
带着宽厚温暖的体温忽地从头顶传来，杨焕微抬起头，只看见男人带着心疼的笑容，温和的嗓音带着些许忐忑：“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的，这并不是你的错。”
杨焕头一歪，躲过了他的手，“我并没有觉得这是我的错。”
林越山：“……”
他尴尬地收回了手。
“那你不和他们回宫吗——他们是回皇宫吧？”
杨焕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我在行宫养病。”
“养病？”林越山奇怪地打量了一圈眼前的小孩，“你哪来的病？”就昨天那惊险刺激的经历，有点病的小孩儿都撑不下来。而且，他都遭遇了刺杀，要养病不更应该回皇宫里，那边才会有最专业的医生吧？
“他们想让我有病，我就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杨焕的脸上没有半分孩童的纯真无邪。
偌大的行宫前，充满着人走茶凉的寂静感。
空旷的大门前，只有林越山和杨焕二人。好像所有的人气，都随着刚才的队伍的离开而被带走。
“你一个人住这里？”林越山拧眉，有些难以想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行宫里，是什么感受。
杨焕突然开口：“你走吧。”
虽然他是要走，但也没说急于一时吧？
“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什么？”林越山快被气笑了，“虽然我确实要走，可我并不图你什么。你这里能给我什么？你们这个落后的时代，既没有空调网络，也没有抽水马桶热水器，我能图什么！”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既然你已经到家了，那我就走了。”
林越山站直身子，看向眼前的小孩儿。个子不高，站直了也才到他的腰部，瘦得跟竹竿似的。他刚说出口的话，就又有些后悔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个人被发配在这，不好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想了想，林越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认真地把羽绒服穿在了杨焕的身上：“这衣服你穿着，不要冻坏了。我走了，如果……如果我能回去的话，我再来看你。”
如果那山洞确实能让他往返于两个世界，那他还能带点现代的物品，给他改善下生活。
“再见。”
随着林越山的背影越走越远，杨焕裹紧了身上奇怪的衣服，转身，往行宫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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