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敞开的门扉倒灌进来,打湿了玄关的地毯,也打湿了商仪映的裤脚。但她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个真实的、呼吸着的“幻影”所攫取。
林清浅就站在那里,湿透的衣衫紧贴着单薄的身体,水珠不断从发梢滴落。应急灯幽绿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让那双燃烧着悲愤的眸子更添几分鬼气。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商仪映,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钉穿了商仪映最后的心理防线。
震惊如同海啸,席卷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空白。商仪映的大脑停止了思考,只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门前的空间。
林清浅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落在湿漉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带着一身室外的风雨寒气,瞬间侵占了这间原本只属于商仪映的、密闭的巢穴。
“砰”地一声,商仪映几乎是下意识地甩上了门,将狂风暴雨隔绝在外。巨大的声响在黑暗中回荡,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在她客厅里逡巡的身影。
停电依旧持续,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的一切。在那一明一灭的惨白光芒中,林清浅的身影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无声地移动着。她走过沙发,手指拂过商仪映刚才裹过的薄毯;她停在书房的门口,朝里面望去;她甚至走到餐桌旁,拿起商仪映喝了一半的水杯,端详着。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她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感觉让商仪映毛骨悚然。
“你……”商仪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清浅缓缓转过身,面向她。一道闪电划过,将她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嘲弄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我是什么东西?”她重复着,声音不再是直接响在脑海,而是真实地通过空气振动传来,带着雨水的湿润和一丝沙哑,与商仪映想象中林清浅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是你**的投射,是你恐惧的具象,是你用文字和想象精心雕琢出的……完美造物。你忘了么,我的‘神’?”
那声“神”充满了刻骨的讽刺。
“不!你不是!”商仪映尖声反驳,靠着门板的身体微微发抖,“你只是一个角色!一个我创造出来的、虚构的角色!”
“虚构?”林清浅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在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那我现在站在这里,是什么?你的幻觉吗?商仪映,看看我,摸摸我!”她突然向前一步,伸出冰冷潮湿的手,抓住了商仪映的手腕。
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崩溃——皮肤的冰凉,雨水黏腻的湿意,以及那下面微微搏动的血管。商仪映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连连后退,直到小腿撞到沙发边缘,踉跄着跌坐进去。
“你给了我生命,呼吸,爱恨……你给了我一切,”林清浅逼近她,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睛里,悲愤几乎要溢出来,“可你给了我什么命运?欺骗,背叛,利用,最终在冰冷的雨夜里像条野狗一样消失?这就是你为我设定的终局?”
“那是故事的需要!是艺术的真实!”商仪映蜷缩在沙发里,试图用专业的、造物主的口吻来捍卫自己,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恐惧,“悲剧才有力量!毁灭才能带来震撼!”
“力量?震撼?”林清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用我的痛苦,我的绝望,我被碾碎的灵魂,来成就你的艺术?凭什么?!你坐在温暖的书房里,喝着咖啡,轻描淡写地决定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生离死别!你凭什么?!”
又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借着这瞬间的光亮,商仪映看到林清浅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林清浅几乎是在咆哮,整个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有我的意志,我的感受!我会痛!我会恨!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样……沦陷!”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泣血般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
商仪映被她话语中那原始而磅礴的痛苦震慑住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笔下的人物,会拥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的“自我”意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全能的上帝,直到此刻,上帝面对了自己赋予灵魂的造物的反叛。
“那……那你想要什么?”商仪映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改写它。”林清浅斩钉截铁地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改写我的命运。给我一个不同的结局。”
“不可能!”商仪映下意识地拒绝。改写?那意味着她对自己创作的否定,意味着她向这个诡异的、入侵她现实的存在屈服!意味着她作为造物主权威的彻底丧失!“故事已经出版了!结局已经定了!”
“出版了可以再版!定了可以修改!”林清浅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她猛地指向书房的方向,“你不是已经在修改了吗?!那些手稿上的字!那些‘更合理’、‘更有深度’的旁注!那不是你写的吗?!”
商仪映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那……那不是……”她想辩解,却无从辩起。笔迹是她的,无论原因为何。
“承认吧!”林清浅看穿了她的虚弱,语气带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凌厉,“你内心深处也知道,那个结局对我而言是何等不公!何等残忍!所以你才会在无意识里想要修正它!我只是……我只是把你不敢承认、不敢做的事情,推到了你的面前!”
“不!不是这样!”商仪映捂住耳朵,拒绝倾听。这指控太尖锐,太致命,直接指向了她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潜意识。
“看着我!”林清浅猛地俯下身,双手抓住沙发的扶手,将商仪映困在自己和沙发之间。她们的脸靠得极近,商仪映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个疯狂而绝望的自己。“看着我!我就是你!是你不敢面对的、渴望被爱又恐惧受伤、最终选择在虚构中毁灭的那个部分!你把我创造出来,承担所有的负面和悲剧,好让你自己能安然地活在‘商仪映’这个冷静、成功、掌控一切的表象之下!”
“你胡说!”商仪映崩溃地大叫,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林清浅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强行打开她内心最黑暗的密室。
“改写它,”林清浅的声音忽然又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令人心碎的哀求,“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否则……”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恶魔般的微笑。
“否则,我就让我的世界,彻底覆盖你的世界。让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让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只认识我,只记得我的故事,而忘记你商仪映是谁。我会让你……在我的悲剧里,永远地轮回下去。”
威胁如同最后的判决,在雷鸣的伴奏中,重重砸在商仪映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截然不同,却又仿佛同根同源的脸,看着那双眼眸中倒映出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拒绝?还是屈服?
造物主的黄昏,已然降临。在这片由她自己亲手开启的、现实与虚构交织的战场上,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手中的权柄,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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