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糟。米埃感受着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心虚地理了理衣服，又很快想起导师教过，哨兵焦躁的表现之一就是“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忙”。
“干聊会不会太枯燥，需要为我们的新首席调杯咖啡吗？”米埃说着，朝厨房侧过身，同时向恺投去一个征求的眼神。
恺灰紫色的眸子朝厨房望去，在地砖上瞥了瞥，又上移到微微晃动着的帘子。最后，恺的视线落在这张微微涨红了的柔和面庞上。他得承认，向导咖啡厅选人向来有一手，自见到米埃的第一面，他从未将米埃和“哨兵”关联在一起。
这家伙如果是向导，生存难度至少可以降低两个等级……可惜投错了胎。
“谢谢，不用。今天有其他安排，我不会久待。”
除了风吹动窗帘的声音，米埃听不到其他动静，他稍稍安心了：“可以问问具体丢了几箱吗？运输难度大吗？”
“所以，你作为三年来和61号哨兵联系最密切的人，认为当事人的确有作案的可能性？”恺目光阴冷，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米埃没想到恺会这么问，愣了愣，答道：“我觉得任何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都可能做出这件事……所以言诺是有条件作案的吗？”
恺没有回答，而是迅速抛开了一个新的问题：“你最近一次见到61号哨兵是什么时候？”
隐约感受到恺对言诺的敌意，米埃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上周五快下班时见过吧。”
“那时你们做了什么？”
“一起分析最近比较活跃的精英哨兵。”米埃老实答道。
“原因？”
“呃……言诺他大哥要冲刺首席哨兵。”
恺的眼皮跳了一下——哨兵排行榜一年一换，首席哨兵三年一换，现在换榜结果出来了，显然恺不姓“言”，也不是言诺的哥哥。
米埃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尖锐，刚好他也是故意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言家也不是什么温良的家族，恺很难不借着严惩言诺的机会立威。之后可以私下找阿诺问清楚，但绝不能把阿诺送到恺手上。
恺扬了扬唇角，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发言。
“你认为61号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和其他同龄哨兵相比，悲观程度更大些，而且经常说起‘不知道塔外是怎样的世界’之类的话……算吗？”
其实米埃说的都是些废话：序号没到前200的哨兵都挺悲观的，序号在前面的精英哨兵也不见得多健康——不然他也不会认识恺了。至于“向往外面的世界”嘛，塔里的人想出去，塔外的人想进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米埃不信恺听不出来自己在搪塞，但恺仍飞速地在笔记上记录着一切。
“在你们之前的交往中，61号哨兵是否曾表现出对向导的向往？”
米埃为难地眨了眨眼：“这个应该是有的，毕竟都光顾向导咖啡厅了嘛。”
接下来，恺又问了点关于最近店内治安之类的小问题，随后合起笔记本，向店门外迈步。
跟“走流程”似的。米埃望着恺的背影，这样想道。
“对了，最近治安不好。”恺忽然回头，“下班最好和人结伴回去。”
这里灯光昏暗，背光的恺几乎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那双被黑色护目镜覆盖的灰紫色眼睛格外明亮。
不知怎的，米埃从恺身上嗅出一丝悲伤。
米埃望着门外那只被离去的恺带动着摇晃的风铃，只觉得心头堵得慌。他想着恺的那句“下班最好和人结伴回去”，又望了望除自已以外空无一人的咖啡厅，总觉得恺话里有话。
米埃沉默着，转身回到厨房，窗户大开，原本坐在操作台上的言诺早已消失不见。
只有窗边用咖啡杯压着一张纸条，是言诺的字迹：
「『旧灯』里，有个向导骗了所有人。」
「不要靠近恺，那家伙有问题。」
「明天晚上10点，锈江码头，和我一起走吧。」
米埃捏着这张纸条，只觉得手指和纸条接触的地方格外发烫。
「旧灯」啊……
米埃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从胸口扯出一个五角星形的吊坠，按动其中左侧的一角，“咔”的一声轻响后，吊坠立刻像怀表一样弹开。米埃将纸条塞进去，随后冷冷地望向窗外，泥泞的小路倒映在那双蓝眼睛里，像是一截礁石戳破了大海。
“真是的，涉及中台向导的事就别让我知道了啊……”
让我知道的话，不就不得不进行干预了吗？
—————
米埃撑着伞，孤身快步走在5环东区的大街上。
他隔着针织衫捏着吊坠，梳理着有关「言诺」这位好友的一切：
根据中台已有的记录，大约3年前，米埃在和2号哨兵「言笑」，言诺的堂哥，匹配失败，随后彻底丧失了净化哨兵精神海的能力。
虽然他本人并不认为这件事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打击，但向导前辈们过分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什么“暴/毙/王“。
每一根关切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黏成一团湿哒哒的蛛网，米埃常常忧心那只蜘蛛哪天会爬过来融化自己还算坚固的小心脏。所以在被名为“关心“的蜘蛛吞噬前，他一口气停工了一整个月，用初生婴孩一般的目光观察着哨兵和向导们的生活状态。
在那段悠闲到不可思议的日子里，他注意到了言诺——在痛苦的众人中，表现的最为痛苦的一个小哨兵。
不被重视的豪族次子、过分强烈的喜恶、奇妙的责任感、父母摇摇欲坠的婚姻、证明自己价值的渴望……种种关键词，几乎将彼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哨兵撕碎。
或许是出于某种残忍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米埃选择在言诺身边留了下来。
“要不要再试着闯入他的精神海呢？”米埃喃喃道。
如果还能再次和言诺见面的话——
—————
米埃第三次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
之前言诺问他上下班途中有没有遇到奇怪的情况，他回答“有被谁盯着”——现在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几束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而且视线的主人全部是哨兵。
此刻他无比确信：有人在跟着自己。刚才他试着在这里走走停停绕了两圈，身后的细微脚步声也跟着他走走停停。现在他干脆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等着对方先走或是跟上来。
在身后的阴影中，一股浓郁到刺鼻的哨兵信息素正缓缓朝他这边移动，味道大到仿佛哪个冒失鬼正背着一筐死鱼向这里奔来。
“谁在那儿？”米埃熟练地把左手伸入工装裤的口袋，扣住注满了辣椒水的防狼喷雾。
黑暗中有人影耸动，一个高大的哨兵踏入光里：灰色作训服，完全遮住头发的黑帽子、哨兵标配的眼罩状黑色护目镜，以及……和言诺一样，没有戴袖章。
“我们顺路吗？需不需要一起撑伞？”米埃故作轻松地问道。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向他靠近。他们的距离每缩短一米，米埃的肌肉便绷紧一分。香烟的气味和海鲜味的哨兵素混在一起，熏得米埃头皮发麻。
在他们的距离缩短到大约五米的时候，米埃歪着脑袋，再次开口询问道：“你好？”
“61号哨兵偷取了E-01批次的向导素。小朋友，你是否知情？”满身香烟味的哨兵终于开口，竟然是机械感十足的声音，一听就是使用了变声设备。
啊，果然。
米埃默默捏紧了伞柄，从容道：“1号哨兵今天找我做笔录时提到过这件事，但您问这个做什么呢？”
“我们调查了61号哨兵叛逃前的消费记录，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叙述着，“在61号哨兵搬到东门区域的3年间，他光顾了你的每一份工作。”
这名哨兵刻意在“每一份”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工作后接触的人太多了，记不住——但即便这样，也是61号自己的意志啊，我决定不了什么的。”米埃一边回答，一边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对别人的视线极其敏感，除了这个抽烟的家伙，这附近绝对还有其他哨兵在往这边张望！
一个伪装成哨兵的向导，在一个阴雨天的傍晚，被濒临发狂的壮汉哨兵堵在路上——这些片段居然出现在同一个场景里，想想就够恐怖了——更骇人的是，想堵他的哨兵很可能不止这一个！
「G00051」的编号在米埃脑中闪过，某种求生的意志疯狂生长。
“哎哟，这算哪的话呢？即使抛开言诺不谈，单看小友你的履历也足够有趣喽……”香烟味哨兵不紧不慢道，“直到六年前，你的资料才出现在塔的人口普及数据里，但很快又有三年的空窗期。黑户可不好混呐，你那三年怎么过的？”
被中台收编了呗。米埃一边腹诽，一边不脸红心不跳地胡咧咧：“啊，我的体质不太好，早年生了些病，一直断断续续在家里养着，直到三年前接受了‘精神海优化项目’才好起来。”
「精神海优化项目」是塔为了缓解哨兵们的压力开展的医/疗企划，意图帮助哨兵重构精神海，以便在长期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延缓精神海污染的速度。
这很好地解释了米埃这与年龄不符的弱鸡排名，以及他选择在向导咖啡厅工作的原因。
“嗯……61号哨兵很善良，帮过我很多，所以，我现在的工作也算是向他报恩了。”
“哈？61号哨兵？善良？你还向他报恩？”香烟味哨兵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一边狂笑着，一边拍手：“哎哟，我*，果然向导都一个德性，还以为能立刻坦诚相见呢，果然是哥哥我想多了哟。”
米埃被这怪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一步，准备逃跑。
“算喽，还是直入主题吧！”香烟味哨兵单手背在身后，欠身做了个不伦不类的鞠躬礼，“你拿的序列号是多少来着？哦对，‘哨兵110010号’……你想不想知道，一个流落在外的中台向导会经历些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米埃死死咬住舌尖才勉强制止自己惊愕的反应，另一只手也悄悄摸向口袋。
几乎在同时，眼前的香烟味哨兵有了动作：
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环境中亮起，同时出现的还有蜜蜂振翅般的电流声——□□！
米埃一把掏出兜里的臭鼬肛/门腺提取液，伴随着玻璃破裂声，刺鼻的气味瞬间爆发，在场的所有哨兵都被这出搞了个猝不及防，趁着其他人干咳的间隙，米埃拔腿就跑。
他知道自己要拼尽全力去跑——他喵的身后的咳嗽声起码属于3个人！而且除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留在原地外，剩下的人统统追了过来！
难不成G00051也是这么失踪的？！
那太糟了！得多训练有素才能跑得过这么多哨兵啊？！
米埃几乎全程都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饶是如此，仍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断迫近。
其实几个成年人在街上狂奔还是很壮观的，无奈这会儿即将打雷，正常哨兵早待在室内听白噪音去了，哪还有人可以求助？
……要求助向导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米埃否定：不，好不容易跑出来，能不联系其他向导就别联系了。
连米埃自己都搞不懂，“回到中台”的恐惧怎么会压过“被绑架”的恐惧。
他拖着双腿，跑向一家24小时不关门的自助零售店，期待身后的跟踪狂看在门口监控的份上别做傻事。
正想着，一道破空声响起。
米埃诧异地望着几乎擦着自己的脖颈飞过、钉在路面的黑色物体——麻醉针。但它飞来的角度不太对，似乎是被人在高处往下射出的。
难道说追着自己不放的是群流浪哨兵？米埃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又燃起了希望：那负责看守的健康哨兵应该在附近的吧？
因竞争压力过大与向导资源紧缺，哨兵们的精神海常常面临着被污染的危机，与之伴随的症状便是攻击性增大、严重者甚至会发狂。医疗哨兵们视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划定了污染度的临界值，超过临界值的重度污染者将被除去序号，成为「流浪哨兵」。
「塔」当然也会给予那些尚未发狂的「流浪哨兵」仁慈：允许他们在被健康哨兵看护的情况下前往塔外的过渡区生活，并定期派健康的哨兵团队探视他们。
前面有个电话亭，现在距离出租屋已经很近。米埃一直独居，房子也没什么安保，防不住身后那一串暴力狂，于是转身朝电话亭奔去。
他发觉脚步声的人数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黏腻的声响，似乎是什么软体动物在地板上蠕动。
在即将跨入电话亭的那刻，脚踝被什么柔软却极富韧性的物体缠住，米埃一个踉跄，眼疾手快扶住电话亭的门把手才免于摔倒，回头一看，惊得简直汗毛倒竖——
七条硕大的触手狂乱地挥舞，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吸盘令人生理不适，光几乎完全被遮住，庞大的阴影将米埃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米埃死死咬住舌尖，才没有当场骂出声，他定睛一看，这巨型章鱼周边拥挤着此消彼长的深色粒子——并非怪物，而是被严重污染了的精神体！
果然是流浪哨兵们在发狂！
雨滴打在米埃的脸上，他抹了一把湿透的刘海，肩头升起点点亮着白光的粒子，一条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锁链缠上他的手臂。
逃跑可耻，且未必有用啊……
米埃深吸一口气，拧笑道：“首席哨兵刚换届就闹事，各位，这样不太好吧？”
回应他的是轻蔑的哼声。
白色的锁链顺着工装裤和章鱼触手的间隙挤了进去，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阴冷、持续的痛感向米埃的太阳穴侵袭而来，仿佛刚刚一口气吞完一整大盒的冰淇淋引发的阵痛。
米埃倒吸一口凉气，死死咬着后槽牙，对自己的精神体下达指令：“秀秀，净化开始。”
锁链的各个环节近乎无限增殖般紧紧缠上触手，前者的颜色逐渐加深、后者与前者接触之处的颜色则稍稍变浅，仿佛有什么正动态交换着、趋近中和。
在腿上的力道稍有松懈的瞬间，米埃将锁链向远处移去。不愿放过着绝佳治疗机会的触手顿时追着贴了过去。
米埃终于将自己的腿拔出，一头扎进零售店中。
在触手即将缠上锁链的刹那，锁链在空中消散成点点光屑，飘回米埃的身体。
米埃惊魂未定地拍上零售店的大门，隔着玻璃望见二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虽然依旧是黑帽、黑护目镜、灰色作训服，但米埃仍能从身形的差异中分辨出跟踪狂换了一个人。第二名跟踪狂相比原来的那个身量略小了一圈，手上还抓着一把将近一个手臂长度的枪。
米埃抓起一把伞当门闩，一刻也不敢停歇，闷头冲上二楼：
从二楼可以跳到相邻楼房，待会儿等雨下得更大一些，或许能趁机甩掉这群绑架犯！
[狗头叼玫瑰]：本文正攻是恺。
言诺if线：主页的《病娇Boss的直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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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流浪哨兵与绑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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