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天空，连绵不断的雨坠落在车窗上，留下斜斜的水痕，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宋耀棠靠着椅背，侧脸看着窗外，看着一滴雨滴落，溅开，留下一条水痕又被迅速覆盖。绿色的眼睛在阴沉的天气中也多了一丝灰，像是雨中的绿叶，一片晕染开的灰绿色。
“车程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可以睡一下。”弗莱德看了她一眼说。
“嗯，我不困。”宋耀棠恹恹地回答，眼睛微垂看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衣服袖口的边。
灰沉沉的下雨天最适合窝在家里吃上一份苹果派，喝上一杯热茶，看上一场电影。但宋耀棠坐上了回拉特里奇家的车，出发前一天晴空万里，现在阴雨绵绵，她不知道这一场雨是否具有什么别的含义。
文学作品中的雨经常作为告别元素，亲人的离世，相爱之人分别，墓地祭拜总会有这么一场恰到好处的雨出现。主人公会冲入雨中，雨水混杂着悲伤与痛苦。
但宋耀棠现在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是感觉整个浸入水中，冰冷又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宋耀棠结束与弗莱德的对话她马上在学校官网核实了自己的学生信息，她刷新了好几次，唯恐这是假象。诱人的苹果往往可能缀着毒蛇，也可能表面涂了毒液，就像是王后送给白雪公主那枚毒苹果一样，形态标准，鲜红漂亮，但却涂了致人昏睡的毒药。
如此符合她心意的礼物，只是一个好心之人的善意礼物吗？而且弗莱德是如何得知她想要成为格尔芬教授的学生的，她可不想再被掌控了。
不知道弗莱德是否是窃听了她的心声，在当晚发了一则短信表示是自己与格尔芬教授团队沟通的时候知道的，当时他们团队去他名下的的林地做调研，还有一张与团队成员的合照。
而后格尔芬教授发来一封为她的加入感到喜悦的短信。
与此同时，她的冰箱也收到了第三次农场的蔬果与第三封信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宋耀棠心中涌起一阵怪异的情绪，信的末尾写「我做苹果炖肉很有一手，现在是苹果的季节，希望可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附上了一张图片。
红色的珐琅锅里沸腾冒泡的酱汁裹着软烂的肉块，苹果切成片盘旋在外侧，果肉焦褐绵软。细碎的欧芹散落其上，还有一小圈没有搅拌开的椰浆。
苹果炖肉散发出诱人的气息似乎穿透了照片萦绕在宋耀棠的鼻尖。
那是一股酸甜的苹果味混合着椰奶香气。
她在外婆家吃过苹果炖肉，外婆会在苹果季选取酸甜饱满的苹果，肉炖得软烂融合进苹果的香气和汁水，苹果的汁水又让肉变得更软糯。但关于外婆的容笑貌在记忆中已然模糊，像是蒙了一层雾，就像是窗外连绵的雨落下，将一切都蒙上了灰气。
最终宋耀棠还是答应了与弗莱德的交易，为成为格尔芬教授的学生，也为那一丝微妙的亲情。
它散发出甜蜜的香气，总是想要让人想要靠近，想要被爱。
总是会有漂亮甜美的苹果，没有毒蛇，也没有被继母涂上毒药。
于是在今早宋耀棠坐上了前往拉特里奇家的车，按照时间出门，弗莱德的车停在了门边，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弗莱德站在车旁，似乎是在端详远方的天空，看在枝头停落的小鸟，听见脚步声便侧身看着宋耀棠。
弗莱德一身黑色皮衣，金色的头发松散垂落遮住了额头，蓝色的眼睛被阴沉的天气染了一层灰，眉骨很高，更加深了暗影。弗莱德身高腿长，见她出来便迈步两下伸手接过宋耀棠的行李箱放进了后车，动作行云流水。
弗莱德的车内开阔，黑色的皮饰干净利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不会给人压抑和不舒服的拘束感，是宋耀棠喜欢的样子。
弗莱德开车很平稳很安静，没有任何的谩骂，只听见淡淡的呼吸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蓝色的眼睛目视前方，嘴唇微抿，速度压在最高限速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持着方向盘，在等车的时候手指会抬起轻敲方向盘。
拉特里奇家位于中洲的普罗托从繁城开过去需要三小时，出发的时候天空阴沉沉，行驶路程过半便下起了雨。弗莱德打开了车灯和雨刮器，依旧是压着最高限速行驶。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绿植，深深浅浅的绿，没有高楼，没有密集的车流。
两旁都是绿色，拐弯了依旧是绿色，没有尽头的绿色。
正当宋耀棠以为自己陷入了绿色的迷梦，困意弥漫，栅栏开始出现，可以看见低矮的建筑，羊群、牛群。
宋耀棠的心脏被攥住，手指抚摸袖口毛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还有二十分钟她就要到拉特里奇家的农场了。
车辆驶入土路，车子的行驶颠簸起来，依稀可以看见羊群在另一侧的棚里，沿路行驶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显现出来，灰白色的洋房，一颗齐三楼高的树，门前一大片绿植，高低错落种植了形态各异的植株，月桂树、绣球花、大花飞燕、毛地黄、鸢尾、百子莲……一大片低矮夏雪草遍布整个花园。
门前还摆放了一个白色的小秋千，应是孩童大小，在小雨中微微晃动。
整个花园静谧又美好，就像是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漂亮花园与洋房。
宋家的房子花园远比眼前的要豪华漂亮，但精致中总是带有规矩和刻板，修建整齐的枝桠，绝对的对称。种植的都是绿色的树丛和整齐的树，间或种植着一大片粉色月季。
单调乏味，不会出错的美。
一声清脆的开锁声，车门的锁被打开了。
弗莱德侧头看着宋耀棠，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可以看见她紧绷的下颚。
宋耀棠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看着窗外渐渐清晰的人影，她应该要下车了，但是她没有伞。
“下车了，我陪你进去。”
“我没有伞。”
弗莱德看了她一眼，麂皮外套下是一件烟灰色毛衣，藏蓝色的呢子裤。即一整套不防水的穿搭，进入细雨中一瞬便淋湿了。
“好。”
于是他起身侧手往后一伸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放到了她的腿上说：“车里没有伞，你穿这个，戴上帽子就可以了。”
宋耀棠没有推脱，这是最优解，拿起穿上，调节了一下袖口，套在了麂皮外套之外刚好合适，略微宽松，她把拉链拉上鼻尖可以闻到淡淡的草叶味道混合檀木香。
她戴上了兜帽，一下就遮住了一半的视线，她抬手拉扯了一下。车门响起，弗莱德一个跨步下了车往车后走去，将行李和轮椅拿了出来。
越野车的底盘很高，弗莱德站在一侧伸手扶着她腰背将她带了下来，皮衣上沾了水有点湿滑冰凉，弗莱德扶着她的手却很灼热。
他拿了几张纸巾将轮椅上的雨水擦去，让宋耀棠坐在轮椅上。
两人一起往洋楼走去，细密的雨滴落在冲锋衣上发出清脆雨滴声。
屋檐下，雨停歇了，弗莱德按响了门铃。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暗红色的门打开了，温馨的灯光和温热的气涌了出来，一个黑衣的人推门而出，灰白色的头发，高鼻深目，可以看得出宋耀棠的鼻子和他有八分相似，一样的高挺又线条精致。
看着门口这一幕他怔愣了一瞬才说：“快进来吧，等你很久了。我是伯恩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可以叫我莱昂。”
等宋耀棠进门后，他弯下身拥抱住她，怀抱很温暖，他银灰色的白发拂过宋耀棠的脸，她觉得有点痒。
她愣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莱昂站起身，毛衣上多了几团湿痕。
电动轮椅留下了两道湿滑的车辙，往右走入客厅，暖意融融，壁炉里的柴火发出爆裂的声，火焰在燃烧散发出温热的光。
木质的地板，棕黑色的木质混合浅灰色的大理石板材的装潢，高空悬吊下的木质吊灯，中间摆放着棕色皮质沙发，温暖有质感的装潢。沙发的右侧散落着一块粉色的毛毯和一篮子玩具，还有几个毛绒玩偶放在沙发上。
莱昂领着他穿过客厅来到长廊左侧的第二间房，打开了房门侧头说：“耀棠，这是你的房间，你可以先把东西放进去，休息一下。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晚点来找你。”
“好。”
莱昂便离开了，弗莱德推着她进了房间，行李也放在了她的身侧。
房间不大也不小，一张床摆在一侧，一墙的衣柜，另一墙则是书柜和书桌，还摆了一张蓝白条纹沙发。装潢延续了客厅，中间的灯是木质吊灯，柜子也是棕黑色的木头。床品是蓝白条纹，鼻尖还可以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你可以自己收拾吗？可以的话我就走了。”弗莱德问。
“可以。”
“有事可以联系我，随时可以中止交易。”留下这句话，弗莱德便转身离去了。
宋耀棠拿起行李旁的双拐站了起来，她其实可以不坐轮椅，只是会有点慢，她的腿再过半个月就完全好了。
宋耀棠把自己收拾干净，雨水擦掉，但是她没有把行李箱的东西归置到柜子里。
是太累了吗？当然不是，只是她不能确定自己能够留在这里多久，免得走的时候很狼狈。
现在是下午一点，在细密的雨声中，困意袭来，宋耀棠睡着了。
走廊里传来跑跳声，宋耀棠醒了过来，已经是傍晚了。
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敲击的地方很矮，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漂亮女孩说：“姐姐，吃饭了。”
门外是一片温馨的黄光照亮了房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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