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阳市特殊教育学校的门口,周迩独自徘徊良久。
五点四十,放学铃声准时响起,陆续有学生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她踮脚张望,目光在其中筛了一遍又一遍。
人群由攒动变得疏散,却始终没等来她的目标对象。见身旁不断有家长逆着人流前进,周迩心念一动,快步跟上,混进了校园。
这所学校建校时间不长,宣传力度也不到位,倘若不是画室就在这周围,她也不会知道桐阳有这么一所学校,更不会想到丁雨盈会在这里就读。
她是来找丁雨盈的。
今天是周一,距上次丁雨盈被她奶奶砸中额头,已过了两天。老太太力度不小,受伤部位当时看着好像没什么大碍,现在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
周末她待在画室,晚上才有空闲时间,想了解丁雨盈的情况,但一想到她妹妹也在家,怎么样都敲不下丁家的门。
自从上次那句“谢谢”,周迩感觉她和丁雨眠的互不对付有点儿变质,演化方向尚不明确,反正中间多了一层尴尬。
没有联系方式,她试着在阳台撞撞运气,谁知一连两晚都没见着丁雨盈人,无奈之下只好亲自来学校蹲她。
为此周迩还请了两节课假。正式上课第一天下午就请假,她估计房珺对自己的印象会大打折扣,也不知道搬出“去找她的得意门生”这个理由,好感度会不会有所回升。
特殊学校的外观和一般中小学基本相同,分有听障部,视障部和培智部,为方便学生家长参观,校园各处都立着清晰的标识牌。
不多时,周迩便找到了丁雨盈所在的视障部。教学楼的设计专门为视障学生打造,她也是第一次在人行道以外的地方看见盲道,另外墙面还安装有无障碍扶手,非常安全、便捷。
视障部的学生大多都由家长入校接送,正值放学,教学楼一时人满为患。周迩不禁后悔起没多问丁雨盈的班级,这样一个班一个班看过去实在费劲。
她就要走完一层楼,见有位抱着档案的老师走来,立马截住她:“打扰一下,请问丁雨盈同学是在哪个班?”
对方着装打扮都偏书生气,看起来像是才大学毕业,大抵是见周迩一身校服,顿感蹊跷:“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表妹,来接她放学。”
老师皱了皱眉:“连她在哪个班都不清楚,就来接她放学吗?”
周迩狼狈地蹭了蹭鼻尖,果然她一说谎就漏洞百出:“总之她认识我的,我们见一面就知道了。”
老师还是有点怀疑,但总算不再质问周迩。她抬起手,敲响了就近教室的门:“雨盈,有人找你。”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周迩扯了扯嘴角,但凡多走几步路,她都不会被当成可疑人员了。
俄顷,丁雨盈走出了教室,为了打消那老师的疑心,周迩咳了一声:“是我。”
“周迩?”丁雨盈一脸不可思议。
“既然认识的话,”老师看看周迩,又看看她,“离上课还有点时间,你们先聊。”
终于走了,周迩呼出一口气,心思落回在丁雨盈身上。她先是掀起了她的刘海,仔细察看了一下,前额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但还是有淤青存在:“还疼吗?”
丁雨盈摇头:“只有按的时候才会疼。”
“这是药膏,你拿回去用,”周迩向后撤了一步,把事先买好的东西塞进了她手中,“塑料袋里还有舒芙蕾,校门口买的。”
“哇!我早想尝尝了,谢谢你呀。话说你好厉害,居然能找到我学校,我跟其他人介绍,他们连听都没听过呢。”
她既然这么说,周迩也不好隐瞒,否则像是她为了见丁雨盈,专门绕了大半个桐阳来这,于是老实回答道:“也没有,我刚好在附近的画室上课。”
“这么巧?”丁雨盈很是惊喜,“你每天都去那儿吗?”
“只有晚上和周末。”
“那你现在有空吗,我带你到处逛逛吧?”
周迩看了眼手表,见时间还很充裕,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就当是消遣,顺便再瞧瞧丁雨盈的学习环境。
丁雨盈回了趟教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只拿着那盒舒芙蕾。在学校读了三年,她早对这里了如指掌,是以不用盲杖也能行动自如。
周迩一开始还有所顾忌,见状也就不再担心。直到两个追逐打闹的男孩叫嚷着冲过来,眼看要撞上丁雨盈,她才拉了一把,抱怨道:“怎么这么多小孩。”
“因为我们学校主要招收小朋友呀。”
她这么一说,周迩才回想起来,刚才涌出校门的人潮里,的确很少见到有丁雨盈这么大的,不,与其说是很少,不如说是没有。
“学校教的知识只截止到义务教育的范围,大家读过了九年级就相当于在这里毕了业,因此大多学生的年纪都比较小。只有我是后天失明,情况特殊。”
“难怪他们都放学了,你还要继续上课。”
“这个嘛,”丁雨盈掀开了舒芙蕾的包装盒,“算是单独补习。
“我们学校的教学目标主要和学生日后工作相关,对标的也都是些职业院校。除了一些基本课程,学校开设的课程都偏实用性质,像我们视障部就是按摩课、家政课等等。
“不过这样就业范围太狭窄了,我父母希望我能从事自己热爱的职业,所以他们想让我接着念盲校,为了提前适应,特地找老师——就是你在走廊上见到的那个,来给我进行单独补习。”
“桐阳有盲校?”周迩问。
“他们看中了跨省的一所盲校,”丁雨盈语气低沉,“但是让我去那儿读太不切实际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周迩若有所思,不曾想丁雨盈父母为女儿的前程谋到了这一步,反观自己父母,连她是否平安抵达桐阳都曾过问。
周迩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手腕却突然被扣住,连带着她人也不由得停下脚步,再一定睛,只见离鼻尖几厘米的地方,悬着一勺舒芙蕾。
许久不闻动静,丁雨盈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便说:“这是第一口。”
和这有什么关系。周迩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把勺尖对准了丁雨盈的嘴:“这是给你买的。”
这样一来,原本丁雨盈喂她的举动,反倒像是她在喂丁雨盈。不管哪种都好肉麻,周迩迅速撤回了手。
“我早上听见你家有关门的声音,你今天去上学了吗?”
“去了。”周迩说。
“还好吧?”
“不好。”
她的自我介绍很乏味,人也很乏味,房珺把她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嗯,“同桌”也很乏味。
周迩高二下学期才转进文一班,在此之前,班上同学都至少相处了一年时间,彼此知根知底,再想融进一个她,起码短时间来说难。
见她无意深入交谈,丁雨盈便换了个思路,转而自述起她读书时的感受:“三中的人情味很浓厚。
“校长老曹虽然是个老古板,不过除了强制学生外穿校服这一点,也无可厚非,他还自费给我们这届买过雪糕呢。
“至于房珺老师,你别看她外表很严肃,其实无微不至,很容易心软,每次大考完都会给学生放电影,甚至默许我们带mp4到班上。
“我们班几乎人手一个,我也有,嘿嘿,心情低落就听里面的歌,或者是去象湖走走,你去过那儿吗?”
周迩应道:“路过过几回。”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时间太短,就会有人选择把饭打包在那里吃,还能喂喂湖里的锦鲤。”
“锦鲤吃人的主食,不会死吗?”
“没有听说过诶。要是这种情况,学校应该会设一个‘禁止投喂’的标示牌吧?而且我喂熟米饭的时候,它们吃得挺开心的啊……”
周迩哑然失笑,她也就无心一说,谁想对方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听过丁雨盈的一番介绍后,她对三中的态度也在潜移默化地转变。起初她还因为同学的缘故,心存抵触。然而就目前来看,这里和她原先读的那所寄宿制私立高中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上课,需要我送你回教室吗?”
“麻烦你了,”丁雨盈嗫嚅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在舌尖打转,又不好轻易吐出,“你晚上一般什么时候放学?”
“不固定,还想画就多待会儿,不想画就早退。你呢?”
“嗯?”
“补习到几点?”
“七点。”
两人并肩往回走,丁雨盈平时上课的地方是间普通教室,里面仅有几套桌椅,看样子学生也就这么几个。
讲台上摊开着本盲文书,周迩新奇地翻了几页,又伸手试着摸了摸那些凸字,却依然不懂它们是如何代表文字。
“那我先走了?”她准备离开。
丁雨盈沉默不语,这似乎与她的性格不符,令周迩隐隐觉得有些反常,说起来,回教室的途中好像也没怎么听见她开口。
“怎么——”
“周迩,”丁雨盈叫住了她,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七点后天就黑透了,我家人担心我独自搭公交车不安全,每次都专门开车来接我回家。
“我爸爸经常需要值夜班,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学校又太远,她之前为了照顾我辞职,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新工作,我不想耽误她。
“所以我想,既然你待在画室,很晚才回家,能不能顺路……把我捎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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