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波士顿的下午，阳光灿烂，美如金黄柿果，斜阳透过云层，河面变换颜色。
西落的光在女孩们柔顺的发丝上跳跃，地上堆着两三个行李箱，夏怡和唐致逸在收拾行李。
两人误打误撞成为舍友相处一阵后，唐致逸才意识到夏怡不止住在云端，是出生就在云端，这套penthouse公寓是她家一掷千金购下的，位置和配套都无可挑剔，地处波士顿老式富人区，前依市中心，后傍查尔斯河，远离一切喧嚣。
关于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宁静只藏在高价的地皮里。
唐致逸刚和夏怡合租时，两人并不熟，美国大U学生众多，校区分散，两人专业不同，生活的交点不过是这间夏怡出租的公寓。
初中就到美国来读书的唐致逸，见多了身边美国青年到处交/配，习惯性误会夏怡是那种特别会玩儿的女孩，有仗着美貌恃宠而骄的资本，而美貌是一种堪比黄金的通用货币，如果不通用，那大概只能说明美的纯度还不够。
所以即使在这里也有很多人追夏怡。
但…认识两个月下来，她对这个舍友的基本信息还停留在：专业广告传媒相关，话少不易亲近，聊天点到为止，两点一线，不蹦迪，少社交，不约会，猜她大概率是那种从小到大都含蓄内敛的乖乖女，没谈过恋爱。
经常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用电脑写作业，只留着厨房岛台的一盏暖灯，把这座高歌着美国梦的冰冷城市变得稍微温暖一点。
唐致逸凌晨三四点蹦迪完，某天夏怡问了她一句：“你饿吗？我煮了番茄鸡蛋面。”
那一刻唐致逸居然眼睛酸涩，远走他乡留学多年，看上去全是伪装的面具，热情，开朗，奔放，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只身一人在国外孤独又寂寞。
虽然番茄鸡蛋面味道很一般，但女生的友谊就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那时夏怡的厨艺和人一样青涩，初来乍到，不适应西方文化，社交模式，潜在规则，偶会崩溃，会大哭。
但也很努力去适应这里，也会唐致逸一起社交，去结交更多同校的朋友，只是为了小组作业拿更高的成绩，某次社交聚会，在那场全是女生的酒局里。
夏怡喝得最少，但醉得最早。
酒局的画风开始还挺正经，女生聊熟人八卦，圣诞假期去哪滑雪，逛街，直到有人开始喝多，到最后所有人都喝多，画风就开始离谱，且话题从平淡转向刺激，聊两性话题。
夏怡以为至少会先从“记得初恋吗？”“第一次牵手什么时候？”，“第一次恋爱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这种阶段开始问起。
一个女生喝高了或许还好，但是一群女生喝高了，话题也是没有前戏的，直接上三垒。
“po/rn网站上搜索的前三个关键词！”
“床上印象最深的男人是哪个，为什么？”
“sweet talk 还是dirty talk ！”
“最喜欢你的现任什么！”
夏怡脸上飘着红晕，连脖子也微微泛粉，身体比脑子更先感受到酒精带来的副作用。
她能听懂每一个问题，很想插进去这场对话，但没一句接得上。
毕竟超过自己所有经验的话题怎么加入？在座所有人都跃跃欲试等待抛出的下一个问题，只有她还找不到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但人真的有母语羞耻这件事情，当语言从字正腔圆的中文，变成黏黏糊糊卷着的美音时，桌上女生各个笑得暧昧又大方。
夏怡终于有精力开始回忆，她在这里将自我压榨得一丝不剩，她太忙了，忙到回忆过去开心的事情，竟也是种奢侈。
抱过，亲过，但比起这更过分的，确实是没做过。
她们后来的一个一个回答都愈发让夏怡垂头丧气，些许无奈，因为比较起来，她在即将二字打头的年纪里，在美国无人看管，再没有晚上十二点的宵禁，但她没有太多长进，喜欢的人不在她身边，还没怎么好好谈恋爱就出国了。
当时唐致逸瞥了一眼全程没怎么说话的夏怡，不懂为什么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充了气的河豚，猛喝面前的酒。
不过夏怡从微醺的观众飘到开始拿自己开涮真的只需要三个shot，如果你觉得自己加不进去某个话题，那只是因为喝得不够蒙。
当时唐致逸看着夏怡委屈巴巴地说：“我要问我男朋友。”
掏出手机开始电话，打了好几个对面才有人接。
接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夏怡把她们讨论的问题，以及答案都告诉了对面。
答案分别是，什么是po/rn？
她就他一个男人。
她喜欢sweet talk，让他下次床上说给她听。
最后说：“靳凌，我为什么喜欢你呢？”
舌头都快捋不清楚了，她笑着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嗯…帅…对！我就是这么的…嗯…肤浅！”
“但她们都说自己亲过洋嘴，说洋嘴很好亲，就我还没有亲过洋嘴。”
唐致逸笑得像漏风气球，这简直是贴脸开大，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夏怡没出过国前就谈了男朋友。
异国多年，两人早已经脱下稚嫩的校服，挣扎着离开了象牙塔。
夏怡的最后件行李箱被两人合力艰难闭上，架在三脚架上的黑色卡片相机录制完这个画面，镜头嘎吱缩了回去。
夏怡导出视频，拖进了名为summer vibe的文件夹里，作为vlog素材。刚好，这是她在美的第一百期Vlog，也即将在油管拥有一百万的粉丝，只是，她准备回国了，今晚的航班。
夏怡起身去厨房。
唐致逸跟在她身后想在厨房岛台找瓶水喝，瞥到桌面上小票，日期在去年圣诞节假期里，她问：“你圣诞假从纽约回来买了这么多东西？”
夏怡研究生毕业选择留美工作，去了曾经广告业的黄金胜地——纽约。过去赶个作业都能赶哭的人，现在去趟阿拉斯加拍雪板广告，带着手下三个人，四个人的基本摄影组，又是航拍又是地拍，还能包揽干司机的活。
唐致逸又笑着试探问了一句：“那你去年圣诞假回国约会没有？”
夏怡还没想好怎么答，轻嗯了一声，打算糊弄过去，关冰箱门侧身的瞬间，唐致逸的白眼就飞了过来。
唐致逸道：“有人…说圣诞那天，她在国内机场看到你了，四年本科没见你把自己搞那么隆重过，问我，你现在是打算回国发展了吗？”
夏怡问：“有人？有人是谁？”
唐致逸说了个名字，夏怡想起，是她的本科同学，同乡，但两人一点也不熟，加上联系方式是因为“同乡”。
“她为什么要和你说她看见我了，你们关系这么好？”夏怡眯着眼，咬着唇，大有一副问罪的架势。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女生，但两人无矛盾，纯粹气场不合。
“别，我和她不熟。”
唐致逸知道，女生嘛，有时候对朋友的占有欲比男朋友还强，“她想回美国拍婚纱照，问我有没有好的摄影公司推荐。”
夏怡这会儿已经拿着手机翻人的朋友圈，她扒拉了很久才找到“当事人”，同学的结婚照已经拍好，于今年二月份发在朋友圈，新春期间，标题是“和家人一起”，下方一溜串的小爱心，两人有很多共同好友。
但夏怡也许久没有联系过这些用emoji元素装饰花里胡哨英文名的共同好友了，留学期间“交朋友”就像这样——超市里的临期蛋糕，时间一到便要下架，即使大家曾经有过许多甜蜜回忆。
但她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人与人的相遇有保质期，友情如此，爱情也是。
她继续往上翻，看到当事人在四个多月前发布的一张合照。
夏怡手指瞬间僵住，点开这张照片，同学的老公在，应该是个生意上的饭局。
但是还有一个年纪看上去颇小，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穿着小公主式的早春套装，那种面对有好感的人，姿势不自觉地偏向，靠近中间站着的男人，自然流露出来的羞涩和窃喜，藏在眼睛里，也藏在肢体动作里。
夏怡失神半刻，才见有人在下面评论，开玩笑问：【中间的男人是谁？挺帅的，能介绍吗？】
同学不久前回了句：【是我老公生意上的朋友，两人之前是高中同学，听说他刚分手，要不帮你问问？】
夏怡不想看了，直接退了出去，啪，锁屏，怒气冲冲。
但唐致逸拿着自己的手机，重新点开这张照片，特意把中间男人的放大舞到夏怡面前，念别人动态的配文：“靳老板生意兴隆。”
“我问问她，靳老板做什么生意，架子挺大，生意挺忙的啊。”
“分手之后，有人都快气死了，他还挺无所谓的搁这儿吃饭呢？”
“走出恋情挺快的啊，要不我问问他有没有好方法？给你支支招？”
“唐致逸！！！”夏怡眼睛瞪得浑圆，张牙舞爪，无能狂怒。
唐致逸再次捧腹大笑。
夏怡没有回避“分手了”这件事，唐致逸是她这里为数不多真心的朋友，毕业后两人工作繁忙，也没有因此疏远。
唐致逸一直不看好这段异国恋，虽然网络已经很大程度上给人精神上缩短了地理距离，但是别说异国恋这种纯粹靠自觉的关系，比异国办公还不靠谱。
她知道夏怡去年圣诞一定回国约会了，至于这次圣诞假还没放完，就选择提前回纽约，必定是男女朋友吵架了，吵吵闹闹很正常，但分手了就说明矛盾彻底爆发。
唐致逸再次看回手机上的那张照片，靳凌早与她对他初印象不同，着装成熟又斯文，年纪不是这桌饭局中最大的，却稳重冷静地把控着局面，站置合照的主位。
而她的初印象来自于夏怡旧钱包里的宝丽来合照。
那张合照里，夏怡穿着高中校服，头发还是黑长直，脸颊上有着青春期的肉感，稚气感太足，将五官展现出的冷艳疏离减弱许多，她侧着头，眼神呆愣住，站在她身后讲台上的人是靳凌。
穿着白T恤，手插在裤兜里，弯腰前倾，偏着头，几乎快贴着夏怡的脸同她对视。
爱是热，被爱是光，两人是一点也没看镜头，眼里只印着对方。
黑板上粉笔字写着毕业快乐。
唐致逸当时问夏怡：“你们谁追的谁？”
夏怡认真地说，她先主动追的他，是她的真心感动了他，并且得意洋洋给唐致逸讲了她是如何和人看对眼的，又怎么把人搞到手的，唐致逸听完评价：幼稚。
唐致逸告诉她：“你想多了，男人也很肤浅，绝对是看你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高中生中矮子里充高个，长得还行。”
夏怡无力反驳，只好嗷嗷叫唤，让她闭嘴。
唐致逸从不怀疑真心，但她觉得真心转瞬即逝，回到客厅，她跷起腿，瘫在沙发上吃冰淇淋，一脸幸灾乐祸。
“你反应这么大，说明分手之后还在戒断反应中，所以你们到底吵什么了？”
“我觉得你们两个都挺牛的，几个月不见了，居然第一件事情是先吵架？”
而不是？
“是你甩的前夫哥，还是前夫哥甩的你？”
唐致逸说完咯咯笑。
夏怡逃避这个问题，没好气地回：“当然是我甩的他。”
“那你move on了吗？”
“Yesssss！”夏怡微笑。
唐致逸哼笑了一声：“你嘴还挺硬的，你要真那么潇洒，那你屁颠屁颠辞职回去干嘛？”
夏怡将机票信息发给家里的司机，皱眉道：“大老板走了，公司搞内斗呢，我上司内斗了大半年，发现大家还是不欢迎亚裔，不想斗回国了。”
唐致逸轻呼：“那你估计也没好日子过了。”
夏怡确实条件优渥，但她想要经济独立，纽约不是任何人的故乡，即使她在纽约的顶级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人，现在是“宇宙中心”曼哈顿的都市丽人，但超繁华的城市也等于超高额的消费。
小公主取下皇冠并不容易，夏怡每天拎着上千美金的goyard的大托特包挤2.9美元的臭烘烘地铁，小心躲闪各种怪人，为了争口气在异国他乡独立生存——忙碌的工作都快把夏怡榨干了。
唐致逸又问：“你几点的飞机啊，我开车送你去吧。”
门铃响了，夏怡穿着拖鞋跑去接，是公寓的行李服务，说准备上来帮忙带行李下去。
唐致逸坐在沙发上，见夏怡的身影穿过落地窗，西落的光消失在脚后，带着低垂的蓝调天空，墙上挂满了这些年来夏怡的学生时代的照片。
自驾去黄石公园，漫无目的地徒步露营，穿过没有边际的树林，路过贫瘠土地中沸腾的泥浆，见证热泉在打翻的调色盘中喷涌的瞬间，躺在帐篷看夏日里无穷无尽的星星。
夏怡到沙发边来找包和外套，看着唐致逸有点出神的样子，瞬间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两个人曾经靠笑话，八卦，做饭，互为灯塔支撑着彼此度过异国他乡时光里的黄金时代。
“我走了啊。”
唐致逸回神，咽了咽口水：“快走吧，真烦，周末还来陪你收拾行李。”
夏怡浅浅笑了，蓝调的天幕里，波士顿的故事在她的生活里彻底落幕。
唐致逸听到落锁的声音，只觉得可惜，有情人未必会成眷属，她能理解夏怡还落在分手的井底，迟迟无法从救生通道中爬出，前任的魅力大概就是你见过他真心爱你的样子，但现在夏怡的确失去了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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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波士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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