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连风都带着一股慵懒的燥意。长瑶公主的偏殿里,窗扉半开,偶有蝉鸣漏进来,搅动着满室静谧。李梦瑶正伏案翻阅一本厚厚的《黄帝内经》,纤细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眉宇间带着全神贯注的凝然。
她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散放着几枚细长的银针,在透过窗棂的光斑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公主殿下……”一声带着怯懦和哭腔的呼唤在殿门口响起。
梦瑶抬头,看见之前帮她试药试针的宫女小翠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绞着衣角,眼圈红肿得厉害。
“小翠?”梦瑶放下书卷,语气温和,“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她下意识地便想去探小翠的脉息。这宫里许多宫女身子有了微恙,都爱来找她这位痴迷医术的长瑶公主瞧瞧,一来二去,她这偏殿倒像个不挂牌的小小医寮了。
小翠“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瞬间涌出:“公主,奴婢……奴婢有个天大的不情之请,求公主开恩!”说着便要磕头。
梦瑶连忙起身将她扶住:“快别这样,有什么事起来说。”
小翠却执意不肯起身,抽噎着道:“是奴婢的姐姐……她病得快不行了。住在宫外,请了好些大夫,银子花光了,却连个病症都说不出了所以然来。奴婢……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想到公主仁心,又常向李太医请教,医术高明,这才斗胆……想求公主出宫时,能否……能否屈尊去瞧瞧奴婢的姐姐?”她抬起泪眼,里面充满了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奴婢知道这于礼不合,罪该万死,但求公主慈悲,救救我姐姐吧!奴婢来世愿做牛马报答您!”
梦瑶看着她凄惶的模样,心中恻然。小翠性子老实,之前帮她试针试药,从无怨言。想起李太医也曾赞她于医道颇有悟性,若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沉吟片刻,柔声道:“快起来吧。医者父母心,我虽学艺不精,但多一个人看看,总多一分希望。明日又到了我去鸿吉寺祈福的时候,回来的路上就顺便去瞧一瞧罢。”
小翠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瞬,才猛地连连叩头:“谢公主!谢公主大恩大德!”
翌日,梦瑶从鸿吉寺回宫的路上,假借想看盛京有名的戏班子的名义,让宫女假扮她坐在包厢,自己领着贴身宫女和小翠从后门偷偷出去了,梦瑶跟着小翠穿行在京城繁华的街市,越往里走,街巷越是狭窄逼仄,两旁低矮的房屋挤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复杂的气味。
最终,小翠在一扇歪斜的木门前停下,手指微微发颤:“公主,就是这里了。”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劣质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木头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极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勉强照亮了家徒四壁的景象。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蜷缩在靠墙的板床上,虽是盛夏,身上却盖着一床厚厚的、打满补丁的棉被。
“姐姐,姐姐,公主来了,公主来看你了!”小翠快步走到床前,轻声呼唤。
那女子——芸娘,艰难地睁开眼。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但在看到梦瑶身上虽不显眼却质地精良的衣料时,还是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梦瑶连忙按住她,触手之处,只觉得她手臂冰凉,竟无一丝活气,可细细探其额头,却又隐有虚汗。“你躺着便好。”
梦瑶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柔声道:“我略通医理,让我替你诊诊脉,可好?”
芸娘虚弱地点点头,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腕。
梦瑶三指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品。初时感觉脉象沉细微弱,似是元气大伤之兆,可不过片刻,那脉象竟又变得浮数起来,跳动急促,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燥火在她体内奔窜,灼烧着她的精血。这脉象浮沉不定,寒热交错,简直闻所未闻。
梦瑶蹙起秀眉,又仔细查看了芸娘的舌苔,只见舌质红绛,苔少而干。“芸娘,你除了畏寒、乏力,可还有别的症状?比如,是否觉得口干舌燥,内心烦热?”
芸娘声音嘶哑:“是……是有些口干,但……但更多的是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她说话时,下意识地用手紧了紧脖颈处缠绕的一圈厚厚的布巾。
梦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你脖颈不舒服?是受了风,还是……”她说着,便想伸手去查看。
“不!”芸娘的反应出奇地激烈,猛地向后一缩,死死捂住脖子上的布巾,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与哀求,“公主!别……别碰!是……是旧伤,见不得风,求您……求您别看了!”
她这过度的反应,让梦瑶心中的疑云更重。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风寒或虚劳之症,倒像是……中了某种奇毒,或是染了不该染的邪秽之物。梦瑶翻遍脑中看过的医书,也找不到完全对应的记载。
“小翠,”梦瑶转向一旁紧张注视的宫女,“你姐姐发病前,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小翠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姐姐平日就在家做些绣活,很少出门的……”
就在梦瑶沉思,准备换种方式再细细询问时,“砰!”
一声巨响,院子的破旧木门竟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木屑碎片四溅!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尘糜扰动的光线中,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持剑而立。来人一身玄色劲装,面容俊美却冰冷,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便锁定了这方院落的气息。梦瑶发现此人正是上次救她的那位冷公子。
她在心里默默给人取了这个外号。
谢洛川的目光在扫过梦瑶时,明显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与不解。她怎么会在这里?
很快,谢洛川就略过梦瑶看向床上虚弱的芸娘,及她脖颈处。
梦瑶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见这位冷公子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一直在追杀旱魃,而芸娘的病也生的古怪,她心里明白这恐怕和旱魃脱不了干系。可看芸娘的样子,神志清醒,着实不像是旱魃。
正当梦瑶疑惑时,谢洛川提剑正欲过来,梦瑶下意识挡在床前,“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心里明白。”
谢洛川一手扫开梦瑶,一把抓住芸娘,撕开她脖颈的伤,更加确认了他的猜想。他眼眸一眯,寒声逼问道:“他在那里?”
芸娘内心恐惧担忧,哆哆嗦嗦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心虚地甚至都不敢看谢洛川的眼睛。
意料之中的答应,谢洛川也不再逼问,随即放开芸娘,转过身感受周遭的一切,他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空气中那浓烈的腐朽与死寂之气,在一个方向愈发明显。
那是柴房的方向。
谢洛川正欲朝柴房走去,芸娘看见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猛地从床上下来,不顾一切地嘶喊:“那里只是柴房!什么都没有,求你出去!快出去!”她的恐慌,她的绝望,在此刻暴露无遗。
谢洛川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手中长剑微抬,迈步便要向侧门走去。
“不要——!”芸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追了出来,踉跄着摔倒在地,又挣扎着爬向谢洛川,试图抱住他的腿,泪流满面地哀求:“求求你!不要进去!不要伤害他!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他不是妖怪!”
弟弟?梦瑶心中巨震。小翠只说她姐姐病了,何曾提起过还有一个弟弟?而且,为何会藏在柴房里?难道她弟弟是旱魃?
谢洛川脚步一顿,低头看着脚下崩溃的芸娘,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冷了几分:“让开。旱魃乃至阴至邪之物,没有精魄,没有意识,他早已经不是你弟弟了,如今不过是一具为祸世间的行尸走肉!”
“不……不是的,他还有意识,他认得我……”芸娘只是拼命摇头,泣不成声。
梦瑶看着眼前这绝望的一幕,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洛川不为所动,正欲继续往柴房走。
“等等!”梦瑶再次出声,她快步上前,走到谢洛川身侧,试图找到机会帮芸娘,“旱魃虽是至阴至邪之物,但在成为旱魃前也曾是人,只要是人,说不定就可以有救治的办法,我……我虽说医术不精,但愿意一试。”
她的话,让谢洛川动作微顿。他追踪妖物,向来是发现即斩除,从未想过救治,想到这里他冷冷地说道:“很可惜,他们在成为旱魃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如何救治!”谢洛川也不想泼梦瑶冷水,但是没有办法,这是事实。
就在这时,那扇通往柴房的侧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嘶吼!
芸娘浑身剧颤,面如死灰。
谢洛川眼神一厉,不再犹豫,身形如电,瞬间闪至侧门前,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去!
单薄的柴房门应声而开,扬起一片灰尘。门内景象,借着昏暗的光线,映入众人眼帘。狭小、堆满杂物的柴房角落里,一个身影被粗重的铁链勉强锁在柱子上。他穿着破烂不堪的少年衣衫,身形瘦小,但露出的皮肤却干瘪粗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如同久经曝晒的树皮。他的头发枯黄稀疏,十指指甲乌黑尖长。他似乎极其畏光,房门洞开的瞬间,便发出一声充满痛苦与暴戾的嚎叫,将脸死死埋入臂弯,身体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
然而,就在他偶尔因挣扎而抬头的瞬间,梦瑶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眼睛是纯粹的血红色,充满了混乱与疯狂,口中犬齿尖锐外露,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这和那日她初见旱魃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只是再见旱魃已然没有了当日的惧怕,更多的是无尽的悲哀。
可与此同时,梦瑶也看到了,在那狰狞非人的面容轮廓上,依稀还残留着几分清秀稚嫩的少年影子。尤其是那眉眼,与瘫倒在地、绝望痛哭的芸娘,有着几分惊人的相似。
他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梦瑶瞬间心寒得如同冰冷的潮水。
芸娘瘫软在地,所有的力气和隐瞒都在这一刻被抽空,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几个月前弟弟失踪,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找到乱葬岗,没有想到,真的找到了他,我那日就用拖车将他拖了回来。回来后发现他只想喝喝血,我怎么能放弃他,他是我唯一的亲弟弟啊!我只好把他锁在柴房,偷偷找些鸡血鸭血给他,前几天,我喂他时,他没控制住,咬了我……”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上的布巾,泪水涟涟,“然后……然后我就开始生病了。”
小翠早已吓傻了,呆呆地看着柴房中那既熟悉又恐怖的“弟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洛川长剑已然举起,剑身泛着冷冽的幽光,对准了柴房中因暴露而狂性大发、拼命挣扎的旱魃。浓烈的尸气与死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现在,你明白了?”谢洛川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梦瑶知道,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她无言以对。
只是一瞬,谢洛川就将面前的旱魃斩杀,芸娘看着眼前的一幕,绝望地留下了泪水。
谢洛川紧接着看向芸娘,梦瑶以为谢洛川接下来要毫不犹豫地斩杀芸娘,急忙挡在前面,“芸娘还是人,她还有救,你让我试试,我你可以的,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这句话让谢洛川神思一滞,让他想起了梦瑶行刑那日,她也是这样坚定地看着自己,说出“你要相信我。”这个医女迎难而上的坚毅,真的太像梦瑶了。
谢洛川沉默良久,慢慢放下手中的长剑,眼神中冷冽的幽光也随之消散。“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冷,“但你要记住,一旦情况失控,我绝不会手下留情。”随之就离开了。
梦瑶这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皇宫东宫殿内,一张纸条由太监小心翼翼地递给太子,太子在看过纸上内容后,邪魅一笑,借着对着下面的人道:“你猜,今日公主去鸿吉寺祈福遇见了谁?”
苏青河恭敬立在下面,“奴才猜不出,还请太子明示。”
太子端坐在上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缓缓开口道:“长瑶公主在外头,碰见了……谢洛川。”
苏青河内心一惊,但面上看不出。
太子觉得此事很有意思,“他们二人倒真是缘分不浅呐,这才多久,便碰上了。我原本还琢磨着,寻个合适的时机,精心安排一场巧遇,让他们二人结识。这下倒好,老天爷竟抢先一步替我安排妥当了。”言罢,太子发出一阵诡异而低沉的笑声,“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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