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场
打一架？输家听赢家的话？
海德的手无意识地握拳，压抑着不知从何升起的冲动。
冲动？
啊，对了，冲动。
他忽略了。
不是沃尔夫低级的挑衅，是沃尔夫这个人，是他的神情、他的姿势、他令人印象深刻的金色眼睛和火红发色，那同样也是深埋在他心中的，不能被他摒弃的感情。
是这个人，他拥有一切他所没有的东西，在很久以前对视的第一眼、看到被人群簇拥的贵族时他就明白，他们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地位尊贵、父母宠爱，对自我毫不动摇，即使一次次把他打趴下，也完全不会放弃，甚至不顾他的冷脸一遍遍凑上来，问一些只要翻翻书就能明白的愚蠢问题。
这个人要是再卑劣一点就好了，就像学校的其他贵族那样，嘲笑他不懂礼仪、嘲笑他破旧的衣服，而不是在他举着刀叉、在周围的恶意中不知所措时，在他对面用手抓起食物坦然地吃着。
这个人要是再自大一点就好了，就像那些只会嚷嚷的魔法师一样，看不起他贫民窟的出身、嫉恨他对魔法的掌控，而不是他在图书馆稍事休息、每次抬眼望向窗外时，就能看到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
永远正直、永远正确的骑士啊！
海德捂住右眼的眼罩，早已消失的眼球传来阵阵隐痛。
在他还没有体会到那强烈的感情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这个人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就像他自顾自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深深体会到自己内心的不堪之后，又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离开。
但这次不可以！
他绝对、绝对不可以再干扰他！
海德放下手，无视眼睛的疼痛，冷淡地看着沃尔夫，下巴扬起一个似曾相识的角度：“好，我们打一架。”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齐齐动手了。
沃尔夫自身后拔出重剑，重剑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剑身燃起炽热的火焰。
海德掏出黑色长弓，暗魔法的影子浓稠得就像墨水，从虚空中缓缓浮现。
先出招的是沃尔夫。
近身战对魔法师不利。他往前踏出一步，只是这一步，在魔法的加速下仿佛乘上了风，他迅速拉近了距离，重剑随着他的疾驰挥出，剑风伴着火焰呼啸而来，只一剑，就带着雷霆千钧之势。
暗魔法自动从后方包裹住海德，黑色的屏障熄灭了迎面而来的火焰，却挡不住骑士的剑击——重剑刺穿了暗魔法，可惜并没有任何刺中实物的手感。
沃尔夫的直觉在告警，他硬生生止住前冲的惯性，上身大幅度倾斜，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三支漆黑的箭洞穿了他的残影。
海德的攻势并不止于此，他并未像一般魔法师一样选择拉开距离，反之，追随着射出的箭支，他的人也迅速穿过黑影，冲向了沃尔夫。
他的右手由暗魔法凝结成利剑的形状，挥向尚来不及调整姿势的沃尔夫。
沃尔夫当机立断，稳住下半身，顺着侧倾的姿势扭转身体，借由离心力用更强力的一击砍向海德。重剑后发先至，海德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矮身避开攻击，脚下顺势一滑，流畅地与沃尔夫拉开了距离。
试探性地交手了一回合，双方不相上下。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互相观望着。
“对付一般魔法师的手段对你好像根本没用。”沃尔夫轻啧道。
魔法师擅长远距离放风筝，但海德的体术显然也不差，虽然身体素质比不过骑士，但借助暗魔法，在近身战上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只知道蛮干的骑士。”海德装模作样地叹气。
无论是魔法还是射箭，现在的距离都是海德占据优势。
海德抬弓，对着沃尔夫，缓缓拉弦。
伴随着弓身的弯曲蓄力，黑色的魔法箭矢搭上黑色的弓，闪烁着诡异不祥的光芒。
沃尔夫低吠了一声，他冷下脸盯着海德，金色的眼睛就像狩猎者死死盯着猎物不放，任何人都会在那目光的压迫下胆颤。
海德不由得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他双手举剑置于身前，捏紧了剑柄，剑身随之发出震撼空气的剑鸣。
弓身弯曲到极致，海德率先动作。
箭矢如一道流星划过两人之间的空间，那速度之快，肉眼都无法追上——但也只是对于常人而言，全神贯注的沃尔夫清晰地看到了箭矢的痕迹，他的重剑下劈意图打断魔法箭的轨道……
但和他的想法不同，当剑刃和魔法碰撞的一刻，黑色的魔法箭矢突然炸开。
这一支箭炸开成数道暗芒，激射向沃尔夫。
沃尔夫强悍的视力已经清晰捕捉到了每道光线的轨道，但就如同处理一个近在咫尺的炸弹，想要躲开如此极限距离的所有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手腕一转，重剑宽阔的剑身挡住了瞄准要害的攻击；同时他又朝前踏出几步，拼着几道无关紧要的擦伤，硬吃下了海德的魔法攻击。
眼见海德的弓身又开始蓄力，沃尔夫加速，再次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将将卡在新一轮攻击发出之前，沃尔夫挥剑，挑高了海德的长弓。
长弓一歪，脱手的箭矢飞向了高空。沃尔夫剑势一转，继续从右上方砍了下去，海德的左手立即松开弓弦，暗魔法凝聚在掌心，预先护住了脖子的要害。
几乎就在海德预判攻击方位前一秒，沃尔夫竟然收起了武器——重剑的重量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
他熟稔地收剑又重新出招，改变轨道的剑经过加速，朝着海德不经意留出的空档——他疏于防备的右侧腹部刺去。
突如其来的变招出乎了海德的意料，只能说骑士的战斗素养确实远远高于魔法师。他狼狈地勉强后退了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刃，但剑风还是擦伤了他。
海德根本无瑕调整态势，沃尔夫这一剑只是一个开始，紧随其后，重剑的砍刺粗野狂暴，如同暴风骤雨般追击。
制服上的防护魔法自动发动，魔法罩护住了海德。
但是这曾经能挡住魔法师的狂轰滥炸、挡住普鲁托的连续挥砍的强力魔法罩，在沃尔夫的手下却脆弱得就像一个泡沫。
在他快速的连击下，防护魔法还没有形成就被击碎。海德只能靠着这不堪一击的防护魔法在沃尔夫密集的攻击中苟延残喘。
海德边打边退，重剑下一步就追上了他。
剑锋近在咫尺，海德慌不择路地后退，慌乱的视线不由朝地面看了一眼……
在极限交锋中，敏锐的骑士条件反射地顺着视线被诱导——就在这转移注意力的一瞬，位于正上方，海德苦苦隐藏的杀机现身了！
暗魔法形成的箭束像是要吞噬一切，暴风雨般凭空降临。
是海德之前貌似脱手而射出的那支箭！
沃尔夫是被伪装成猎物的猎手引导入了陷阱的射程！
距离魔法攻击落下还有些微的时间，沃尔夫不退反进，他将风魔法催动到极致，直接绕到了海德的背后死角，那里不光能够避开从天而降的箭雨，还能够趁机发动新一轮攻击，在对手因埋伏成功而稍有疏忽的时候。
海德的暗魔法伏击落空！
海德试图后退重新拉开距离，但他只是稍抬动脚步，就被骑士察觉。
像不知疲惫一般，不光重剑的速度加快，砍下来的力度也进一步加大，沃尔夫光明正大、令海德无比牙痒痒地大踏步前进着，一点点侵入海德的领地，而海德却不得不节节败退。
更棘手的是，十之**的攻击都是瞄准海德的右眼死角袭来，使得海德反应速度也要慢上一点。
这积累下来的优势一点点扩大，直到这一刻，在防护魔法还没有形成、海德还无瑕调整姿势时，重剑结结实实地砍中了海德的右肩！
血液飞溅！
沃尔夫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这次是海德先有了反应。
魔法师就像是有所预料一般，几乎在剑刃触及他肩膀的同时，他的左手就一把抓住了重剑，将其死死卡在他伤口的位置：“终于停了。”
沃尔夫背后的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他考虑了一下是继续施力还是赶紧收剑——这片刻的犹豫让他失去了先机。
在牢牢抓住重剑的同时，无视右肩皮肉撕裂的剧痛，海德抬起右手正对沃尔夫的脑袋——不知何时开始蓄势的暗魔法带着深沉的杀意轰击而出！
黑色的雾气渐渐散去。
“还活着吗？”海德不轻不重地问候了一声。
他喘着粗气将重剑从伤口拔出，血液涌出，瞬间泅湿了衣服。他轻微地嘶了一声，制服上的治愈魔法阵闪烁了一下，将伤口的血止住后，他才嫌弃地将剑向身前丢去。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沃尔夫站在他身前几步，他的左手手掌被暗魔法削去了一半，脖子和脸上都还留有擦伤。
暗魔法的破坏力应该不止于此，海德思索片刻，估计他大概是在那瞬间发动了火焰魔法，利用暗魔法侵蚀其他魔法的性质削弱了攻击的威力。
海德弯腰，捡起被他丢在一边的长弓。
这个平常简单的动作现在却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握住弓，替换成右手拉弦，左半边身子前移，以此改变姿势来掩护死角：“继续吗？”
沃尔夫则捡起重剑，右手挥舞了几下：“你认输吗？”
海德默认这是继续的信号。
这次他谨慎地和沃尔夫保持距离，制服上的风魔法阵不顾惜魔石的耗费，一刻不停地运作，带动他在沃尔夫有所动作时就拉开距离。同时，他右手不停拉动弓弦，密集的箭雨一阵阵射向沃尔夫，虽然威力不如之前经过蓄力的魔法箭矢，但好在速度快、数量大。
沃尔夫只能在原地大开大合地挥剑挡下攻击。
剑身上的火星掉落在地面，在冰原上零落燃烧着。
海德一边借着箭雨的压制，一边游走在沃尔夫的攻击范围外。
这样脆弱的攻击对于沃尔夫没有任何效果，他只是要借助这点时间思考接下来的战斗策略。
可惜沃尔夫的反应比海德的思维还要快。
当他发现对面密集的攻击并不能造成多大伤害后，他立即停止阻挡箭雨。骑士右手捏紧剑柄，金红的火焰缠上剑身，在海德发现异常想要追加攻击时，蓄势的剑尖率先直直指向了海德。
不好！
火焰环绕形成巨大的火柱，带着滚滚热浪、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咆哮而来。
攻击范围太广了！
几乎就是瞬间，风魔法阵不断闪动：不光启用了加速，海德直接轻量化自身，并将风形成的□□打向反方向，接连的操作使海德在短时间进行了长距离移动来闪避，火柱的边缘险之又险地烧到了海德的头发。
但通过之前的交手他已经明白，即使这样夸张的攻击对于沃尔夫来说也只是障眼法，他的追击就在下一刻。
果然，海德的脚尖刚刚触地，沃尔夫就追随火柱又一次与他贴身缠斗。
沃尔夫同样明白，只有在长时间的近身战中，他才能从海德手中占到便宜。
再一次，两人开始极近距离的交锋。
不同于上次用防护魔法挡下攻击，似乎意识到防护罩对沃尔夫的作用不大，反而阻碍了绝佳的反击时机，海德开始用长弓挡下沃尔夫的斩击。
那把漆黑的弓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即使沃尔夫的重剑全力劈砍下也并未断裂，海德甚至能抓准空隙伺机反击。
两人之间默契到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步。
哪怕是轻微的动作改变，双方都能预判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而进行应对。
两人之间不得不提前预判两步甚至三步。见招拆招之下，双方身上都多了不少伤痕。
沃尔夫小幅度避开了海德近距离踢过来的一脚，并未如海德的意愿后退，他反而加快了剑速，比起之前每一次攻击都还要快，不给海德任何能够拉开距离的时间。
即使海德熟练的战斗技巧结合精湛的暗魔法能够比之常人、甚至比之骑士都还要强悍，在近身战中，终归是作为黑翼骑士团副团长的沃尔夫更占上风！
沃尔夫的重剑快到只留下残影，海德早已分辨不出攻击的轨道，只能靠着预判和直觉有选择性地抵挡致命攻击。
看上去海德简直一筹莫展了。
当又一轮疾风怒涛般迅猛的攻击袭来时，海德手腕一转，长弓横摆，双手握着弓身硬生生接下了劈砍，只是一道重剑自上而下的、简单的劈砍。
该死的肌肉骑士！
就算是这样直白的攻击，因为沃尔夫自身的力量和重剑的重量，也重逾千钧。
力量顺着弓身传递到海德手掌时，身体就发出了告警的悲鸣。
海德的膝盖一弯，他勉强承受了这一剑的力量。
“拼力量？”
伴随沃尔夫疑惑的低语，是毫不留情地进一步施力。
沃尔夫握剑的右手从剑柄前部下移，抬起左手抓在右手上方，左脚也跟着踩出一步，重重踏向地面，靠着坚实的大地将更多的力量传导到双手。
在力量加压的瞬间，海德也已有预判。
他看穿了力量的流向，顺着沃尔夫的剑势卸下了他的力道，重剑划过长弓传来刺耳的声音，沃尔夫的剑有那么一瞬间不受他控制，顺着惯性前移，而海德则准确抓住了这一点漏洞！
他轻巧地跳起，仿佛挑衅一般，准之又准地踩中了沃尔夫来不及收起的重剑，借助体重下落的反作用力，他被弹飞到了高空中。
感谢您的阅览。
醋还没完。[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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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三幕 第十八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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