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苏逢春终于有了关于私盐的一些消息。
雁云城,没白来。
叶挽秋望向了猎户粗壮的脖子,恍然大悟。
若是这样,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原本以为猎户是体型壮硕,未曾想过他是得了大脖子病。
智障小儿,年轻女人骨质疏松,这不都是吃了私盐才会产生的问题吗。
官盐中含有人体所需的营养元素,私盐虽然也有,但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存于其中的毒素,会给人体造成危害。
经私盐做出来的菜含有苦味,食后可致人胃肠不适,腹痛腹泻。
孕妇若是长久不吃盐,或者私盐食用过量,则会导致新生儿生长过慢,严重者智力低下。
私盐大多粗制滥造,含有微量毒素。积年累月的食用会破坏身体结构,引起四肢麻木,产生关节类疾病,典型的就是腰酸背痛,猎户妻子的症状何其相似。
根据推测,叶挽秋又重新为猎户一家做了新的诊断,包括家中的私盐。
与精细的官盐对比,猎户家中的私盐颗粒感很强,色质呈现黑色,杂质比较多。
叶挽秋给他们开了新的药方。
“尊夫人生子之时元气大伤,这私盐是万万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恐有瘫痪骨碎之忧。”
“猎户大哥您的瘿病多食用海藻辅以针灸疗法即可痊愈。”
“至于您的孩子,”叶挽秋惋惜的叹了口气,“尊夫人怀孕之时私盐的毒素便已积累在孩子体内,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日后好生休养,或有机会康复。”
“往后,还是不要吃私盐了。”
得知真相的猎户夫妇抱着行动迟缓的痴傻孩童,内疚的掩面而泣。
猎户一拳锤到桌上,脸上又是内疚心疼又是痛苦。
"唉!原是想节省些才买私盐,多攒些钱好让他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不成想,反倒害了他们。"
苏逢春问道:“我看兄长院子挂了许多皮毛,想必兄长是打猎的个中好手,应该不会到被逼买私盐的地步。”
“我朝历来严禁私盐,兄长为何放着官盐不买,却冒着危险去购买私盐呢。”
“如今这官盐都涨到什么价了,我们手中虽有些积蓄,但不得不为将来做打算。”
“年年的征收不降反增,家中老父老母需要赡养,妻儿身子不好,孩子大了还要盖房子娶媳妇,我们一家还要过日子,点点滴滴哪样不需要银钱。”
“高出私盐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价格,节衣缩食也只能购买少许官盐,普通百姓实在是难以承担。”
“若不是官盐价格居高不下,谁敢违反朝廷政令去买私盐呢。”
“你不知道,我们的苦啊。”
猎户锤了锤自己胸口,猛灌了一碗烈酒,短暂的麻痹能让他忘却生活的心酸。
随着猎户的解释,苏逢春的眉头越拧越紧,双手纂成拳,目光复杂。
苛捐杂税的增长,倒逼着私盐产业的兴盛,荼毒着百姓的身体。
往返循环,成了无解的死局。
可放任私盐的发展只会加剧百姓的苦痛。
当务之急还是查出私盐出处,揪出背后蠹虫,掐断私盐产业,还朝政一个安宁。
“兄长刚才说许多地方都买私盐?不知这渠道从哪里来呢?”
私盐这种敏感的东西,自然不会光明正大放在商铺叫卖,肯定有独特的联络方式。只有找到渠道,揪其根源才能找到证据。
听猎户所言,原来许多年前私盐就已经在百姓间流传。
私盐价格便宜,是以越来越多的人购买,渐渐的生出了各种渠道,范围不断扩大。
江南一带,无所不有。
每逢十五,盐贩子都会出现在各大集市,混入人群,伪装成卖石头的,一颗石头代表一两私盐。
摊贩中最偏僻最不显眼的那个,摊位上方支着货篷,架子上会系一条黄色的带子就是兜售私盐的贩子。
大大小小的村落,甚至城州郡县之内,私盐遍地开花。
苏逢春气愤官员为何坐视不理,却被叶挽秋当头棒喝。
“官员眼中只有钱权利这三样,何时正眼看过穷苦百姓。”
“只要有利可图,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这话又让他想起叶挽秋不久前的遭遇。
造谣生事之人仅凭怀疑的一面之词便可让她顶着嫌疑人的身份被捉拿问罪,被诬陷之人要自己拿出证据证明清白,否则下狱。
而造谣生事之人事后连个正经的道歉都没有,也无人追责。
荒谬至极。
受伤的是她。
备受审视的是她。
被讨伐的还是她。
诽谤、质疑、奚落、讥讽、嘲笑的目光始终都是对准她,却无一人去责怪诬陷她的人。
若是她不够聪明,医术不够精湛,岂不是冤案已成,无辜丧命。
何其不公。
何其悲哀。
次日清晨,叶挽秋免费为村民整治的消息就传开了,不收诊费,只要求村民们将家中多余的药材卖给她。
她们来此之前,在山上转悠了好久,药材几乎全部消失,就跟三个月前雁云城外采药,以及香山上寻找止疼药材的时候一样反常。
就像是蝗虫过境,药材所剩无几。
当初她还以为是采药人壮大,全都拿去卖钱了。如今才知,恐怕都是因吃私盐吃出了病症,才上山采药自用了。
只怕出事的村庄不在少数。
叶挽秋生在平民之家,又是医者,见惯了百姓的困苦,本应毫无波澜的,但眼前的一幕却还是不断冲击她的内心。
怎一个造孽了得。
小小的山村,几十户人家竟无一人幸免遇难,全都深受私盐所害
年轻力壮的年纪,一双腿却颤颤巍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一样,被病痛所折磨,眼中已难见欢笑,只余下死一般的平静。
人还未老,腿先退休。
呆小症的孩童比比皆是,村民的脖子一个比一个粗。
叶挽秋的神情也愈发凝重,越看心中越寒凉。
导致如此情况的,罔顾人命贪图银钱的商人和不作为的官员统统有份。
耽搁几天后,叶挽秋和苏逢春带着收来的药材翻山越岭回了平江,病情也遏制住了。
堤坝没多久就竣工了,平江的百姓站在河的两岸欢呼,保住家园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杀猪宰羊烹饪,以飨父老乡亲。
夜间的篝火熊熊升起,除了桌面上的席面,两岸的地面上摆上了一盘盘佳肴以及水果点心。
香火的烟气携带者众人悲伤的心情,奔向河水。众人没有忘却所有在这场保卫战中丧命的人,祭奠过后,他们把祭品全都投进了河流。
堤坝修成后,又举全县之力,挖泥填土,凿山开路,打开了连接外界的官道。
当初从雁云城来的人,一起听从调令踏上了归途。
进城之后,所有人都被带到了知府府上,说是最近城内有贼寇作乱,大家的身份需要一一查验才能放行。
知府围上了几支穿盔戴甲的士兵,充满肃杀之气。
叶挽秋放慢了步子,苏逢春有所察觉,轻轻握住她的手,向她承诺。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苏逢春当然也感受到了这些异样,但敌不动我不动,若是此刻撕破脸,恐怕就真的如履薄冰了。
知府此人,见风使舵,能利用是最好,若为敌对,只怕他会赶尽杀绝。
归来的工人已经全部放走,只剩下了苏逢春和叶挽秋。
庭院之中,一池的荷叶发出沁香,知府闲庭信步,高昂着脖子背手走到苏逢春面前。
“苏大人,本官前段时日还未细看过圣旨,今日可否能让下官一瞻?”
知府话说的谦虚,气势却逼人。
“圣旨岂是你说看就看的,知府未免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
知府的突然发难,已经让苏逢春基本确定他与私盐有所勾连。
“本官前几日接到线报,真正的巡查使早就死在雁云城外了,尸体都已经送回来了。”
“你不肯拿出圣旨,是因为圣旨是假的,恰好证明你就是杀害巡查使的贼寇吧!”
知府也不装了,双手一挥,官兵纷纷抽出刀刃。
“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贼子拿下!”
他指着苏逢春的鼻子说道。
“谁敢!”
苏逢春横眉冷对,一声喝退拔刀欲上前的官差,他们是见识过苏逢春的功夫,犹豫不决,谁都不肯第一个上前。
“大胆贼子胆敢杀害朝廷命官,还伪造圣旨,顶替身份,祸乱朝纲,罪不容诛!”
“斩其头颅者,有重赏!”
话音一落,四面八方的刀子袭来,不仅对向苏逢春,有些急了眼的连站在中间的叶挽秋也不放过。
耳边传来薛青竹的呼喊声。
“不要杀她!”
叶挽秋不慌也不躲,只抬眉轻轻看了一眼苏逢春,仿佛在赌。
刀落在身上之前,苏逢春一个箭步冲来,空手接白刃,鲜红的血滴到了地上。
他夺了刀,一脚踢翻眼前官兵,绕着叶挽秋全方位无死角的打杀,击退一个又一个人。
叶挽秋就这么从容不迫的站着看他打,连根头发丝儿也未曾被利刃削掉。
每抓到一个人,他都会找准机会刻意划破对方袖子,露出手腕,却未曾见到那火焰纹。
镇守雁云城的官兵也不知是不是日子过的太滋润了,竟然没一个能打的,人群不约而同的后缩,把他们围成一个圈。
成了僵持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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