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霜寒回到客栈时,甫一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就听见陈兆和傀儡盛涟的交谈声,准确来说更偏向陈兆单方面忧心盛涟的身体。
那具傀儡回到客栈了?
楚霜寒没想到那傀儡如此利落,看起来是出去那一趟沾染不少痕迹叫陈兆察觉了。不过傀儡盛涟得掩盖自己隶属于沧阴岛主的事实,应当也不会供出她们之间产生过的那点摩擦。
不过也得看看情况。
另一边开门的傀儡也学着楚霜寒处在一个门扉半掩的状态,只不过前者没什么目的性,纯粹是有样学样。
楚霜寒收脚没有选择进入房间,偏头看了眼傀儡模仿她的动作,简直适应的要形成习惯了,于是并不管它,转而走向陈兆的客房,抬手叩响了房门:“陈兆哥。”
陈兆打开房门,见了来人后才松了松紧绷的神色,自然道:“是楚妹妹啊。”
打过招呼,陈兆的视线又落回了屋内的傀儡盛涟身上。
看出他的担忧,楚霜寒几步上前关切道:“陈兆哥,因为听到你的声音,好像情绪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陈兆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盆洗脸水,他拿着毛巾放进水里打湿后拧干,细细擦拭傀儡盛涟手臂上一片擦伤,“只是盛涟的衣服脏了,也不知道在哪里划伤了,这明明也没出门啊。”
因为它刚刚确实背着你出门了。楚霜寒对于陈兆对这具顶着盛涟皮囊的傀儡的盲目一时失语。
“我没事。”毫无情绪起伏的话从傀儡盛涟口中说出。
这是楚霜寒第一次听到这具傀儡说话,抛开毫无任何语气这点,连声音都同盛涟如出一辙,这令她着实诧异。
在楚霜寒的理解中,傀儡的发声应该是机关的结构造成的,怎样的机关可以完全模拟另一个人?
“……盛涟姐受伤了吗?”楚霜寒又凑近查看,那处擦伤还泛着细细密密的血珠。她眉头微蹙,傀儡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如果沧阴岛主能做出这样的傀儡,怎么她那边那具傀儡的壳子就如此敷衍,因为年月比较久远?
“我没事。”傀儡盛涟抬头看向楚霜寒,同样的调子同样的语速又重复了一遍。这太怪异了。
陈兆也道:“没事,这里我能处理。夜深了楚妹妹也困了吧?快些回去歇息吧。”
“那就好。”见傀儡明显人性不全,不会说更多话的样子,楚霜寒也不再多言,“陈兆哥也早些休息。”
“好。”
说罢,楚霜寒从屋内退出,合上房门后瞧见傀儡就处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于是干脆将它拉进自己屋内。
楚霜寒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顺带阻止了傀儡也要给自己倒水喝的举动,她将杯子举起抿了一小口,若有所思的看向傀儡问道:“有血有肉的傀儡是怎么制造的?”
傀儡如期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霜寒早清楚这是个与环境甚至是它自己的生活环境脱节的傀儡,但还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继续问道:“沧阴岛主制造你的那段时间就有这种能力了吗?”
傀儡依然摇头:“不清楚。”
也是,要是有这种能力了也不至于傀儡还是个被铜制品拍打就“乓乓”作响的家伙。或者说将傀儡做成那副有血有肉的模样有极严苛的条件限制,无法随意复刻。
楚霜寒又问:“你见过几具那样的傀儡?”
她这回更只是随便问问,觉着会得到“不记得”一类的答案,结果傀儡却肯定道:“两具。”
楚霜寒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傀儡道:“包括隔壁那具?”
傀儡又是肯定的点点头道:“是的,两具。”
“另一具是谁?”楚霜寒连忙追问道。
“不记得。”傀儡又摇上脑袋了。
……
这回倒是不记得上了。
“罢了。”楚霜寒往自己的床上一躺,对着傀儡道,“你回自己的房间去,我歇着了。”
“哦。”闻言傀儡便真果断的离开了,同时给楚霜寒的房门也严严实实的带上。
楚霜寒侧躺在床上,手压在被子上,她的目光落在手腕处从袖口内落出来的蓝白绳结,熟悉的草药气息意外抚平了她此刻略显烦躁的心绪。不知道武林盟对沧阴的事了解多少……
次日清晨,楚霜寒简单洗漱过后便打开了房门。在二楼就能瞧见陈兆同傀儡盛涟已经在楼下坐着招呼店小二,陈兆抬头瞥见了她便也抬手招呼她过来,这一幕倒是让楚霜寒想起了他们一开始的模样,如果盛涟不是这具傀儡的话。
她向着陈兆微笑点过头,傀儡从支在栏杆边变成了坐在最上节的楼梯内侧,让楚霜寒都没能第一时间瞧见它。
“坐在这里做什么?”楚霜寒低头看它问道。
傀儡并不抬头,就瞧着门口,它总有些时候真像个雕塑一样在一处一动不动,若将这样的它搬到神圣的高位,真免不了有人会误认为神女像而拜上一拜。
“不能进食,你下去吧。”傀儡这样道。
楚霜寒清楚它指的是自己吃不了东西,去了也是白去,于是了然的点了点头,便顾自下楼去。
陈兆见她坐下后问道:“禾姑娘不吃吗?”
楚霜寒自然的解释说:“禾姐姐说它没什么胃口,我会记得给它带些的。”
陈兆闻言便点了点头不再过问,转而说起日后的打算:“要去沧阴的话,接下来得经过原野坪,那里地势不险,但也多小山丘,尤其是晚间,兴许还有野兽出没,楚妹妹同禾姑娘到时跟我紧些,落下了可就危险了。”
楚霜寒笑着应下:“那就麻烦陈兆哥了。”虽是这么说,她心里却想着到时定要借地势和时辰将陈兆绕开,若一直一道对她接下来的安排都麻烦的很。
出发前楚霜寒简单收拾了行李,不如说根本没什么行李,完全是轻装上阵。所以当她推开傀儡的房门,看它试图大包小包的装东西就无奈的头疼。
那包袱里装的都是些铜制品,还随着它的动作不断碰撞出声,吵的紧。楚霜寒不知道它上哪弄来的这些东西,总之不会是它的身体部件。
她踏入傀儡的屋子,果断合上它的房门,然后快步至它身边将傀儡打算装起的东西全都压在手下:“你不需要这些东西。”
“为什么不需要?”傀儡反问并说道起自己的理由,“零件坏了,可以用这些做。”
它倒是对自己的零件很有危机意识。虽然这话说的确有道理,但楚霜寒还是道:“这里没人会锻造,做不了。”
而且会锻造的,也造不了傀儡,不会造傀儡,更别提修补傀儡了。
傀儡眨了两下眼睛,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让它带上。
原野坪一眼望去便是起伏却平滑的山丘,坐落着不少村子,山丘上有着明显属于农家人耕作的田地。
这样的地方楚霜寒很难联想到会有野兽出没,她在心底吐槽了下陈兆不知道上哪道听途说到的错误信息,决定只能另找机会离开了。
“打扰了老人家,请问路未央怎么去?”
走在山间小道上,不远处问路的人吸引了楚霜寒的视线。那人也要去路未央。
一袭黑衣红袍,用黑色革带束着腰间,革带上似乎勾着掌心大小的金制佛面,连脖子上挂着的佛珠都系着不少指节大小的佛面,长发也一丝不苟的拢起,以红绳编发披散在脑后,只留右额前一缕刘海。
与此人堪称佛性般的形象最格格不入的,当属那串佛珠上额外系上的数根森森白色短骨,楚霜寒很清楚那是真正的人的手指指骨。
他应当也是会做黑手堂生意的杀手,还是会取下死者一截指节的人,太明显了,就像楚霜寒会在现场留下一片金叶子一样。
被问路的老人许是年纪大了,喃喃重复了几遍“路未央”才恍然道:“哦!你说路未央啊。”
“是的。”男人意外的十分有耐心,老人每重复一遍他都会给予肯定的回答。
楚霜寒觉得他怪的很,不像是一个杀手。
“路未央啊。”老人终于道,“路未央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没了啊。”
“好几年前?”男人又问道,“那您知道那处怎么去吗?”
“是喽,好几年前——”老人佝偻着身子点了点头,似乎没听见他后半句话,就这样拉长了调子点着头就走了。
男人也没追问,似乎打算再找下一个人问路,抬眼间正好对上楚霜寒打量他的视线。几乎是一瞬间,男人眼神一凝,抽出横在背后的长刀向她的方向冲去。
楚霜寒险些是要下意识回手了,就被一旁的傀儡扯住胳膊一拉,陈兆顺势挡在她们面前,手握剑鞘将剑横在身前:“阁下何意?”
此时楚霜寒已经换回那副无辜的模样,男人也像失去了目标般将刀收回鞘中,抱拳致歉道:“抱歉,方才似察觉到一抹杀气,实属下意识反应,惊扰了诸位。”
楚霜寒瞳孔一怔,除了在傀儡面前藏都没藏以外,她还是头一次险些被人察觉,不禁腹诽:哪来的疯子,那样一瞬的反应都能被他感知到。
“既然是乌龙一场便也无碍。”陈兆自然与他交涉道,“刚听你在打听前往路未央的路,正好我们此行会途径路未央,不如一道?”
闻言楚霜寒一愣。
男人视线扫过楚霜寒他们一行人,似是确认没有任何威胁性后道:“那便多谢。”
他答应了,楚霜寒觉得自己更加难浑水摸鱼的脱离了。
一路上几人简单介绍后男人才道:“在下三更,厌姓,因被放逐已被族籍摘去姓氏,诸位唤我三更即可。”
说的好详细,看起来对自己的姓氏十分执着。楚霜寒更觉得这人古怪。
“厌姓……”陈兆思索片刻后道,“碎云厌氏?”
三更点头道:“在下确实曾属碎云。”
这下楚霜寒对这人惊人的洞察力了然。楚辄曾说过,碎云厌氏大半都会做黑手堂的生意,因为那一整个门派的人都弑杀,碎云,主张杀戮。
但三更这般外形满身佛性的家伙很难让楚霜寒联想到那个全是疯子的门派,也许就是因为他的格格不入所以被放逐。
陈兆又道:“不知三更兄因何前往路未央?”
三更回道:“寻一旧友,在下最后得知他的信息便是他定居于路未央。”说着他面上又添几许困扰,“只是不知路未央已无,既无从寻他踪迹,便也只好先去瞧瞧。”
楚霜寒看向陈兆,在一旁问道:“路未央为何会有如此结果?”
陈兆一副理解江湖世事变迁的道理,理所当然道:“江湖便是如此变化多端吧,许是路未央中人与他人有何不解的仇怨。”
看来陈兆此前也不知道路未央被毁的事,那老人说路未央已经没了几年了,几年时间足以让此变为无管制地域。但地图上并没有摘除路未央的位置,所以路未央被毁除了周边的人,并没有在江湖上传播开。
这种明显有意为之的事件,怎么看都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仇怨了。
几人几番辗转,到达路未央时以至深夜,光在外围便能瞧见路未央被一片薄雾覆盖,这雾气虽不浓厚,但与在听梦时浓重到不可视却也极其普通的云雾不同,这里的雾气光是外围便有微量毒素和致幻成分。
“陈兆哥。”楚霜寒刚一回头打算去提醒陈兆几人,就见陈兆和傀儡盛涟都已经昏迷过去,被三更一手一人接住后平稳的放在地上。
是致幻的成分导致的昏迷,竟然对傀儡同样奏效。她再转头直接对上这里另一具傀儡的目光,很稳,看起来毫无影响,看来类别不同的傀儡影响也不一样。
三更抬手用臂腕遮挡口鼻,没什么变化的目光落在置于雾气中还没做任何遮挡的楚霜寒身上:“在下果然没有察觉错,你很厉害。”
三更不止指道楚霜寒的危险性,同时还有她的伪装能力。
见陈兆都昏迷了,对着三更她也没什么非要隐瞒的意思,直白道:“不过在这里,你应该没有要像一开始那样跟我过两招的意思吧。”
“自然。”三更将陈兆扛至肩头,向着远离雾气的方向去将昏迷的人安置。楚霜寒虽不想管地上那具傀儡盛涟,但还是让傀儡去将地上那家伙带出去。
她没有同三更一道的打算,反正他安置完陈兆也肯定会进到这雾里来去查他要查的事。同时楚霜寒顺势也将傀儡抛了去,那家伙非要找上来的话它也找得到。
越往路未央里头去,那雾气里的毒便愈发浓重,即便是楚霜寒这样被毒素反复侵扰而达到抗毒效果的身体,也不能保证在几个时辰的毒雾里可以一点事没有。
因为基本免疫所有毒物的原因,楚霜寒并没有随身携带解毒丹的习惯,她干脆取出自己的金丝面具戴在脸上,已达隔绝一部分毒素的效果。
雾气并没有到影响视线的地步,撇去这雾不谈,能依稀看出路未央原先的布局,房屋、小径、田园,只是如今这断壁残垣的景象,也瞧不出建筑与建筑之间的区别了。
那些截断的横梁,有些堆砌在地面小径,有些还横亘在不远处小小一汪湖泊之上。
楚霜寒走向那湖泊,比远观的还要宽阔些,湖边堆积了数不清的废弃物,向湖内延伸、沉淀,本该清澈的湖水如今变得如同沼泽一般。
视线在湖底的废弃物上停留片刻,楚霜寒神色一凝,瞧见些令她眼熟无比的东西。她直接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根不算太过细窄的树枝,确认它不易折断后便拿着它边绕湖而行边挑开湖边的堆积物,果真叫她找着东西。
“一条傀儡的断臂。”楚霜寒将树枝抵在傀儡的断臂下,腕部一用力将断臂挑至空中,她将树枝一丢,伸手牢牢接住下落的傀儡断臂。
手感不对,不是铜制品。楚霜寒另一只手敲了敲这条傀儡断臂,发出的是敲在木头上的沉闷声音:“耐侵蚀的木质傀儡吗。”
察觉此地存在傀儡时,楚霜寒第一反应便是路未央的现状与沧阴有关,但傀儡却与她目前所见过的那些不同,无论是傀儡盛涟还是含香底下那些,都是铜制,难道还有其他人有制造傀儡的技术。
也不对,假设铜是沧阴岛主制造傀儡时会用的材料,那其他人也许就是用其他材料,比如各种木头。
楚霜寒将傀儡的断臂随意丢弃后继续向里走。路未央被毁后的情景,还得有样必不可少的存在,她至今也没看见任何属于人死后的骸骨。是路未央的人都成功逃离了,还是所有人的尸骨都被统一处理了。
以湖泊向北,有一座大型建筑,即便是坍塌后的状态,那也依然是这里最显眼的建筑。楚霜寒走近,那建筑的牌匾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已然不见踪影,甚至留着属于牌匾的细碎残渣。
楚霜寒蹲下身,抽出帕子打算将牌匾擦净瞧瞧,一看那帕子是同江截云初见时对方硬塞给她的。
“……”干脆又塞了回去,撕下一小截衣角布料后擦去牌匾上有些乌黑的尘土,“药庄?”
楚霜寒起身向这所谓的药庄里去,在外就能看出药庄至少有四层,而里面通往高处的楼道已经塌陷到无法使用。
一楼宽广非常,即便是乌七八糟的环境也能看出基础的柜台和桌椅,不太像一个药庄的布局,一楼几个偏室倒是有排排能看出形状的,估计是用来摆放药材的货架。
从偏室出来,楚霜寒轻功上楼,二楼主室有几张能勉强看出排列情况的,折断的床铺,倒有些治病救人用的既视感了。再往楼上看地面都已经被损毁的不成样子,在二楼便能瞧见三四楼的墙壁,即便轻功上去也没什么可以落脚的位置了。
楚霜寒站在二楼的断墙处向外望,路未央萧条破败的景象在高处看来变得更加骇人,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里发生过的事。
她视线下移,突然眼前一惊,迟疑片刻后直接从楼上跃下向前方去,面前是熟悉的蓝白配色。楚霜寒收起面具后又向他走了两步:“江公子?”
没有想到江截云会在这里,武林盟主指派的任务也和路未央被毁一事有关?
然而呼唤声出,原本早该扭扭捏捏喊“霜寒姑娘”的江截云此刻却没有任何动静。楚霜寒只觉不对劲,她眉头一锁一把拉住江截云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这扯了两个身位喊道:“江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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