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条破破烂烂的面纱怎么还在她脸上。”我倚着门，眼神在打扮好的水鬼身上扫了一圈。她身上完全不见昨夜的伤，靛色的头发被侍女绾得很漂亮，还用了一些名贵的珠宝装饰她的头发。
“陛下，那条面纱怎么取也取不下来。这个鬼……鬼姑娘，她说她也不知道。”侍女向我行礼汇报。那只鬼在她身后美滋滋的臭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给她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她看起来也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对着糊成一坨的镜子看来看去，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旋动，她整个人像一个光下的小仙子。鬼是可以出现在阳光下的吗？她不会灰飞烟灭吗？我默不作声，久久地倚着门凝视着她，直到她发现了我的存在。看到我来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你来啦，你快说我是不是很漂亮？”
我走到她身后，随手拨了一下她发上的簪子：“鬼打扮一下也挺像人的。”她发间有一种潮湿的味道，像刚下过雨后被雨打湿的花朵，连香气都湿漉漉的。
“这簪子很适合你。”我难得真心地夸了一句，就看见这只鬼眼神亮亮地转过头看我，靛色的头发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她的面纱悄悄划过我的衣领，带来了她身上冰凉的水汽。“很适合我的话，你要送我吗？”
我被扑面而来的气息晃了一下，后退一步，“赏你了。”反正这种东西我要多少有多少。
“好耶！”她欢呼一声，突然就跳了起来，双手张开就要抱住我。
我眼神一凛，伸手毫不客气抬脚一踹，把她整个人踹飞出去。荆一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悬在空中。周围的护卫唰的一下拔剑指向她，荆二厉喝：“区区小鬼，竟敢冒犯陛下。”
她被掐住脖子，有些呼吸不畅。鬼也会呼吸不畅吗？我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她在我冷漠的注视下眼泪滚滚而落，靛色的头发因为她轻微的挣扎在我眼前晃动着，这颜色让我想起了那个梦，她的动作也渐渐和那个在梦中被我溺死的人重合，让我竟有一瞬怀疑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我伸出手，在她腰间摸了摸，没有摸到武器，才示意荆一放她下来。
她一下子就气恼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我只是想抱抱你感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知道吗，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朕诛你九族了。”我说到这里自己都笑了一下，“不过你已经死了，也没有九族，这次就算了。”
侍女为我奉上帕子，我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以后别这样了，注意你的身份。”
我把帕子扔地上，转身就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人猛地从背后抱住。
“我是鬼！我不懂你们什么破规矩。我只知道你给我好看的东西，我想抱抱你，这有什么错呢？”她死死地用两只胳膊环住我的腰，“你不让我靠近我偏要靠近！不过你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我屮艸芔茻有变态！
我愣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护卫拉开按在地上了。我的腰上似乎还停留着她冰凉的体温，和湿漉漉的香气。这香气和我衣服上的熏香混在一起，交融着，让人心烦意乱。
我难得脸红了，只不过是恼怒地脸红了。
“放肆！给朕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许放出去，不许给任何食物和水。”我冷声下令，转而训斥护卫：“你们护驾不力，自行领罚。”
说罢我拂袖而去，这下是真的走了。只不过那鬼在我身后鬼哭狼嚎，“陛下，不要关我啊，我很听话的，你忍心吗，我这么可爱漂亮。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再也不敢说你身上香了。其实我只是想夸你而已，陛下……陛下！”
什么香不香的！我听越恼怒，恨不得把这鬼的嘴巴撕了。可是这是只鬼，我怎么都没办法真的伤害她，她顶多受伤一会，没多时就恢复原状。
我朝一个侍女勾勾手指，“你来，你去通知铮竹，调教一下这鬼，并且让他今晚去找朕。”
铮竹来的时候我在处理公务。他乖巧地坐在一旁给我磨墨，等我有空理他一下的时候，已经一个时辰后了。他看我有空看他一眼，立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摞书卷，“陛下，这些都是宫中传过来的。”我抽出一卷扫了一眼，冷笑着又扔了回去，“真会给朕找事。让鸣玉按兵不动，等朕回去把他们都杀光好了。”我又扫了几眼剩下的书卷，报告的字里行间都有一种血淋淋的杀气，这杀气让我很满意，把书卷往旁边一推，“至于这些烂摊子，找咬金处理一下。注意，让他别手软，再疏忽大意，朕要他的命。”
铮竹低头收好书卷，又从不知道哪又掏出另一堆书卷。不是他到底是从哪掏出来的？那一堆书卷在我眼前一一打开的时候，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铮竹啊，你说，是不是每一个年轻的帝王登基，都会被一堆老头逼婚。”我压根没有看下去的兴趣，“之后这种东西就没必要放朕面前了，你拿去烧柴火吧，冬天能让你暖和一点，你府上不是很穷吗？”
“谢陛下。”铮竹似乎根本没有把我的调笑放在心上，他的手又往袖子里掏，我眼见不好，立刻把他手按下去，“行了别掏了，你到底是怎么装下的，朕要的东西还要什么时候到？”
“陛下，已经到了，臣就是想把它拿出来。”
“好吧。”
“……”
我们两个沉默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
“你没被骗吧，这东西真能让朕看到过去的事？”我怀疑地伸手戳了戳盒子里的球。这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球，传说它能占卜未来重现过去。十几岁的时候我还不信邪想着努力找总会有的，二十岁的时候我认命了，鬼神还需鬼神斗。我暗地里让漱石给我去找各种乱七八糟的灵异道具，在我听说西方巫师有这种神奇的球的时候，让漱石去取，他用了几年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这个球。
“漱石说他是在一群巫师行巫术的现场把这个东西带回来的，东西应该假不了，只不过那些巫师一直在说要等机缘才能看到自己的过去，漱石把他们都快打个半死了，他们也不说需要什么机缘，只好先把东西送过来了。”铮竹慢慢地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漱石的书信给我过目。
“既然如此，把那个鬼调教一下，等她不那么闹腾知道规矩后，把这东西带给她试试。正好法师到了，已经报告给我说她确实没法力，这下没顾虑直接拿她实验去吧。”我把信扔桌子上，用手指轻轻敲着那个球。它没有清脆的响声，敲起来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材质。
“臣领命。”铮竹退下了，整个房间就只剩我一个人。我疲惫地摊在椅子上，脑子里迅速地把回宫后的杀人名单过了一遍，又把要处理的事情又过了一遍。想着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要处理，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你为什么叹气啊？”一道清丽的女声突然在我耳边响起。这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弹射起身，袖中短剑一秒滑到手中，手腕翻转，我狠狠向声音方向刺去。
“哎哎哎不要动手，是我啦。”她慌里慌张地躲开，眼看着我冷脸又要再刺一刀时连忙求饶，险险躲开后又讨好似的凑上来，“我想见你，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想一直跟着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你就让我跟着你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这个逻辑太惊人了，不亚于在路上看见一个合心意的人就要掳回家暖被窝一样冒犯且炸裂。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我前一天还给了她一剑，把她拖在马车后面，还差点杀了她呢。我实在没见过如此大胆还不要脸的人，不，鬼。好吧我也只见过这一个鬼。反正，我被她的恬不知耻震惊了，震惊的一时我都没有再攻击她，而是很纯粹的疑惑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朕？”
“不知道……说起来，怕你不信，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很熟悉。说不定我活着的时候见过你，不过鬼是记不住自己生前的事的。”她又把她的脸凑到我面前，“所以我很想跟着你，我很好奇我的过去。”
很好奇自己的过去？这句话隐隐触动了我，说不定让她跟着我她会说更多可能和遗失的记忆有关的事情。我垂下眼眸，“是吗？那你就老老实实地，朕会留你一命。”直到你没用之前。
“好啊！我们睡觉吧！”她蹦蹦跳跳地就要往我的床榻走去，我一伸手抓住她的衣领给她提了回来，“谁允许你在朕的床榻上睡了，滚出去。”
“你不是允许我跟着你吗，那我就要时时刻刻跟着你，睡觉也要。”眼看着她是想飞扑上床，我暴躁地一脚把她踹开，“给朕滚出去。”
“哦。”她失落极了，漂亮飞扬的靛色头发似乎都有点耷拉，她撇撇嘴，可怜兮兮地爬起来看看我，发现我硬着心肠不管她，只好慢慢地往门口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的回头看我。
“你这只鬼怎么回事……朕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对朕死缠烂打？”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如果说她对我别有所图或者畏惧我就算了，她看起来哪一种都不是，纯粹是不在乎我对她的伤害也要硬凑上来。这什么意思呢？现在鬼界很流行这个吗？
她见我开口，脚步一下子就停了，回过头想说些什么，但是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咦，这是什么？”她说着就要去摸那个盒子里的球。
“住手！”糟糕了，我也太倒霉了，就不该一时心软。我暗叫不好，伸手去拦，想夺过那个球。
我们两个同时触摸到了那个球。
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当两个看起来命运有点什么牵扯的人同时碰到关键物品时，一定会触发点什么。不要看我现在当皇帝当得这么苦大仇深，年轻时我也喜欢看话本子，对此类情节套路非常了解。所以在我意识到我们同时碰到这个破球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下一秒我眼前飞过一个片段，一个面容模糊的人被我掐着脖子，她拼命反抗我，而我用了全身力气要溺死她。周围的水流被我们的动作扰乱，直到她慢慢没了力气，渐渐不动了。我松开手，看着周围的水流突然汇集到她那张面容模糊的脸上，渐渐形成了一张面纱牢牢罩住她的面容。我一惊，伸手想拽下她的面纱，而我一伸手，却抓住了一个人。
我睁眼，发现我紧紧抓着那只鬼的手腕。她手腕冰冷，没有任何的脉搏。我面前的人是一只被我抓回来的鬼，而我正死死抓着这个可能和我多年梦境相关的鬼。这个事实让我一下子意识回笼，我皱皱眉，刚想斥责她，她却先开口了：“你……你为什么抓我？”她眼睛亮晶晶的，脸红扑扑的，一副我非礼了她的样子。拜托鬼也知道非礼吗？还有我非礼她干嘛？
我定了定心神，眼神慢慢地凝聚在她的面纱上。她似乎是被我盯得久了，有些脸红，开始心不在焉。我瞅准机会，抬手就去抓她的面纱。她吓得连连后退，我步步紧逼，直到她被我堵在墙角。我把她压在墙上，一只手迅速去拽面纱。
拽不掉。
“你……你这是干什么？”
这面纱还真抓不下来，让我不免觉得更心烦，只想把这个扰乱我心绪的人扔出去，“放肆，给朕滚出去。”
“你天天只会说放肆，我出去还不行吗。”她被我放开后，看起来也很急着远离我，似乎是被我吓到了，但是嘴上一点也不落下风。看我抬眼阴郁地看向她，她惊得浑身一抖，立刻出去了。
真是一只该死的水鬼。
我盯着她的背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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