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是有记忆的。
我的主人两千岁时问鼎剑道巅峰,创谨生剑谱十二式,名起南域。而我,便是他手下令人闻之色变的谨生剑。
在我的记忆之初,他没有名字,就连我的名字,都是他随意从儒修书中捡来的两个字。
他的道途近于无情,我看他一人一剑斩尽风霜,双足所踏之地不携半分红尘眷属。
他无疑是修真界里道之所成者。我钦佩他的强大,也感念他给予了我生命。
在他每一次出剑时,我都变得清醒三分。我见证了他的登天之途。
我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是那一天。
我欣喜于自己能够独立于剑躯这个容器当中,新生的我自信替他挡下了身后的一道攻击,闯入了他的战场。
也就是那一次,他发现了他手中的剑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发现了我。
我以为,孤独的剑修在修道途中会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剑,理所当然的,他也会信任我。
可事实并非我愿。
他在尝试扼杀我。只是他发现我产生于他的剑意巅峰,剑意不死,我即不灭,我与他的剑意相伴相生。
最后,他退了一步。
他确实是个天才,无法将我磨灭,那就将我的意识剥夺,让我成为他的影子,他唯一的影子。
于是,横纵七百道,共四十九万道灵符,困下三千日。
从此,我非我,我又闭上了眼睛。
我再次睁眼时,不知已经过了多久。
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万年。
我不知道,反正“他”似乎换了个模样。
他忘记了我的存在,可我却依旧只能依附于他,做他的影子。
我忘记了很多事,可我没忘记,是他将我变成这样的。
他的身法退步了很多,但他又在逐渐变强,变成印象里模糊的样子。
等到他剑术再次达到巅峰,渐渐的与我融为一体时,我知道,我与他只能存在一个。
孤寒只有单影。
要么,我是他的影子,要么,他是我的影子。
想让他成为我的影子只有一个机会。现在的他是那么弱,只需要趁这个时候渐渐掌控他的心智,将他最薄弱的一个情绪极端化,“他”非“他”,我便能醒过来成功代替他。
只有他失控了,我才能独立于我。
-
他又换了道心。
这一次,是守护之道。
他变过几十次道心,只有几个是守护,剩下的,大多都以剑意为道心。
此道少见,我对那几次经历还有些印象。
第一次,他遭遇的是悲。于是悲观的他在灾祸人间里道心动摇,闭关时经脉逆行而亡。
第二次,他遭遇的是喜。于是激进的他在烽烟四起的战场上,酣畅淋漓地笑着力竭而亡。
那这一次会是什么呢?
竟然是怨。
当护遇到了极恶的怨,该会如何?我没有好奇,在“我”非“我”前,我没有多余的情感。
只是这次的他有些能耐,哪怕我长他万岁,他的情绪也极难受我影响。
太难控制了。
好在,这次连别人也在帮我。
那时他初将我纳入识海,我被他的滔天悲苦淹没,险些以为上一个自绝于“悲”的“他”还没死干净。
不过显然并非如此。我在这个他身上,听到外人在不停地对他指责呐喊——他将上一个“他”的尸骨熔铸仙门,任人踩踏。
那些话同锥子一般扎在了最尊师重道的他心口,折磨着他。
流言不止,我原以为能借此蛊惑他踏入我的陷阱当中,可他竟对外界谩骂不为所动。
此计不成,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毕竟别人怎么看他,他身边都有一个全心敬仰他的师弟,再后来,还多了一个义子。那两个人在,别人的目光对他不值一提。
麻烦。
不过他师弟并非完全是我的敌人。他师弟执掌渡生,渡生可是其中一个“他”的力量,虽能在关键时候压制我,但也能为我所用。
他又忘了,我与“他”,相伴相生。
他与他师弟整日作伴,我也能整日吸收渡生的力量。
我故意让他听到别人对于他和他师弟的风言风语,让那些本该入不了他耳的声音反复响起,试图搅动他的心智。
但即使我引诱他灵台出现心魔假象,面对识海内难以置信的幻象,他依旧未能如我所愿。情绪积压在灵台,爆发后的他没能生出杀意,而是怒意。
若他是气别人的流言蜚语,挑拨他与他师弟关系也就算了,我还有盼头。可他简直无药可救,他竟在对自己置气。他的灵力打在自己识海内,我的引诱像个笑话。
那模样着实让人看不惯,忙活了几百年,到头来我的怨比他还大。
罢了,我并非只能任由他与我作对,我也可退而求其次:倘若怨使不出来,怒还做不到吗?
我选择一步一步来,总归他不过区区千余岁,掌控他只是时间问题。以他的道行,只要我不主动现身,他察觉不到分毫,而我,再也不会像万年前那般天真了。
再后来,他师弟也许意识到了什么,从他身边离开了。以前不是没有执渡生的人意识到那件事,可真正敢离开我的,他师弟是头一个。
少了渡生的力量,我想再操控他又得多费一份心。
我只能蛰伏着,静待时机。
又过了百多年,我等到了谨生谱失窃的那天。所有人,包括受我引诱下的他,都猜测是他曾经的那个师弟做的——本来也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若是我,离叛的师弟,该杀。
忤逆的下属,该杀。
背弃的义子,该杀。
不识好歹的人,就该被抹杀。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强行让他动杀意,进而激发出怨。可每当举剑当头时,他的道心,竟在松动。
我产生于他的剑意,他的道心存亡,与我息息相关。
他若式弱,我也尽不了全力。
于是举起的刀又再次放下。
这局,该如何化解?
思来想去,我开始从他的道心上钻空子。
他要守护的,是他的义子,师弟,包括他身后那一众人,可不是偷盗的贼和惘生域的叛徒。
于是,时机已到,我以盗窃定罪他师弟,让谨生剑出手诛杀反贼。
原本十拿九稳,可我没想到,渡生出手后局势再变。
渡生是惘生域一任掌门的木灵所化,渡生在手,仿佛提醒着他,他剑指的人是谁。好不容易骗过他,将道心安稳下来,此刻又开始松动。
于是,我只能暂时缓兵。
回去之后,我在想,该如何,让渡生轩彻底脱离惘生域的连接。
论及与门派的连接,我想起了有一次的他,因诱发妒后偏执行事,做过能将人和惘生域彻底断开的禁术。
惘生契。
这不就是解法?以惘生契书掌门令,既能给渡生那小子定罪,还可让渡生和惘生域再无半分瓜葛。
两全之法,没有破绽。
这一次,我将让他的意志在他要护的师弟死后彻底迷失,同时,渡生无主,我将彻底成为他。
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全力诱他铲除动摇惘生域根本的叛徒,不管他那全心全意信任的义子如何规劝,我只需稍施强硬之态,浅作受害之姿,便能让那稚子无计可施。
只是我没想到,事情已经做到那个份上了,仍有转机。
他那唯命是从的义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忤逆他,篡改惘生契。我自以为我足够了解他那义子,却在如今,一不留神,便功亏一篑。
——不全是。
我找到了别的出路:既然动不了渡生,那他办了他义子也是一个效果。
若说他的师弟盗窃之罪并无直接证据,尚能挣扎,可眼下这个人是实打实的背叛。
在他心性的剧烈波动下,我趁机反扑他的意识。以搜神之术明来龙去脉后,我再稍加施力,便可将手上的叛徒扼杀。
如是,道心迷失,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和忍耐,可那又如何,区区千余岁的凡人,让我隐忍千年,如今的我代他审判罪人,并不与他道心相悖,他还拿什么来拦我?!
他的眼睛因为我与他的冲突而露出凶恶的光,那是我与他意志厮杀的证明。
可忽然,这抹猩红的光消失了。
我一时恍惚,将手上的人扔开。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手——我的手,踏实的灵力随自己心意流转。
这具身体竟在此时成了我的,我却感觉有些不对劲——那么多年他都不曾退让,岂会在此时失去意识?
看着地上那个小废物,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将他的神智禁锢在了道心上,护下了地上的人。
我又杀不了这个人了。
我知道,他在妥协,也是在逼迫。
以退为进,他可以让出身体和意识,但不能越了他的线。
天真,蠢货。
在我看来,人若没了意识,不如死亡。不过显然在他那里,远有比自己的意识更重要的东西。
如今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可我并不满足于此。
他的影子还在,还留存在看不见的地方。
杀不干净的,终究会造成威胁,我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万年前的那个他留下了我,才有了如今的我折磨他几千年,我自然不会走他的老路。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将他彻底扼杀。
地上的小废物丝毫不知挣扎,我嘲笑着他:这一次他能护下这个人,但以后呢?
他既不让我越线,我也与他耗着。
我将他的义子禁锢在地牢下,等哪天,他地牢下的义子被耗死,或是渡生露出端倪时,我再正大光明出手。
不急,我看谁耗得过谁。
我与他的身份进行了调换,现在他成了封在底下的那个影子。那些年,我一半演他,一半演他的义子。
我像是回到了万年前,但这次,我是提线者,既旁观全局,又掌握全盘。
直到那天,于一个洞穴内,我又醒了一次。
怎么可能?
我明明早就已经清醒过了,这些年我作为执棋者,玩弄着他与他的道心,那些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如今的我怎会再醒一次?
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明明——
我恍然发现,这么多年,我明明知道一切的真相,而他身上的那个“我”却一无所知。
错了。
这千百年来,我以为我醒了,可代替我醒来的只是一缕执念。
那个执念告诉我,“他”不在了,“我”就能回来。
但最后,那具身体里的,既不是他,也不是我。
或者说,是他,也是我。
但他只余道心部分,而我只余执念部分。最后,也不过是我的执念,代替我,成为我,走过这世间千年万载。
实在荒唐。
我存活于世几万载,可真正醒来的时间,不足十年。
短短十年。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对万年前的那个他恨意达到顶峰。
我知道是他带我来这世上,我也情愿为他献出生命。当年替他挡剑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不后悔,可他不该左右我的意愿,更不该剥夺我的意志。
我活过来时,我的灵魂就独属于我,他却将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万年走来,我游离的神识随着时间的锻造明明已经变得强大万分,可作为完整意识形态的日子实在太少了。
几万年的光阴深入骨髓,神识无法摆脱地被那些年岁烙下了印记,让我也再也无法沿着原有的,该有的轨迹生长。
就算是如今意识回归,我也已经变得陌生。
我再也回不到万年前了。
那时的热血薄发,第一次现世,怀着对世间的憧憬,对他的敬仰,以坚韧地一击,替他挡下敌人的利刃,满怀期艾地展示着自己的实力,想要他看到自己,有与他并肩的资格。
最后,换来无数灵符的困杀与万年夺灵。
如今,我的灵识还在万年前,神识却在不断唾弃昨天的自己。
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分裂,在矛盾,几万年锻造的神识总是高高在上地审判着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无法控制的心性。
我终究再也成不了我自己。
“稍施强硬之态,浅作受害之姿。”谨生剑灵超懂辞远的早期证明哈哈哈。拿着寒仪的皮稍稍卖惨就能轻松拿捏辞远。
剑灵:区区几百岁小孩,人又单纯一眼看透。看不透的那是大傻子(趁机骂寒仪)
剑灵的心态be like: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脑子里被塞了几百部讲了别人一生的电影,然后已经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期待了,并且觉得那些还有幻想的都是**
但是ta发现自己的灵识就是控制不住的还会有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会受动摇,回头发现自己就是自己神识里鄙视的那个**,彻底失去了成长的权利还有体验成长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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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番外-独我(剑灵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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