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三非常忙。自从老大卡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去了第五区，川三就总揽了塔尔塔罗斯的大部分事务，同时还做着卡特交代的别的事，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来使。当然幸好奥利弗早就回了叶记，川三身边少了个添乱的，不然他可能还没来得及体验猝死就被心肌梗死带走了。
卡特几个星期前交代他找两个人，一个叫老高，一个叫杰拉尔德。老高一直以来一点眉目都没有，杰拉尔德倒是稍微有点线索，不过这人显然逃命经验丰富，川三派出去好几次人，次次都是人走楼空，他为此有些烦躁。
这一次终于又有了机会，川三提前准备了很久，并且决定亲自去一趟，看看杰拉尔德究竟是条什么样的泥鳅。
——
他向下拉了拉帽檐，进了一家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快餐店。
多年以前的记忆离他太遥远，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真的有过安稳的日子，漫长的颠沛流离让他的身体过早衰败，疼痛阴魂不散。他早就不年轻了。
这家店看起来很破，里面人却不少，乱哄哄地挤作一团。像大多数西南角人一样，每个人都沉默寡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汗味和劣质食物中用力过猛的香精味混合的味道，走进这里几乎能尝到“疲惫”两个字的实体。
杰拉尔德已经司空见惯，也没空在意这些，最近有一波人疯了似的追着他，他疲于奔命，已经快两天水米未进了。
他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安置进去，帽檐压得更低了，对着那盘勉强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狼吞虎咽，早就隐隐作痛的胃发出抗议，被他习惯性忽略。
突然，杰拉尔德低着头，看见帽檐外的桌子上出现了一片阴影。他盯着那片阴影，咽下了一口食物。
“老哥，”川三把一杯酒推到了杰拉尔德面前，眯着眼睛，“干吃不噎么？喝口润润？”
“不……不噎。”杰拉尔德把头埋得更低，微微蜷缩了干裂的手指。
川三把酒又往前推了推：“我看你很噎啊，不用客气，喝了吧。”
杰拉尔德伸手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紧张地整理着什么，想要起身：“我吃完了，我该走了……”
川三突然站起来掀掉了杰拉尔德的帽子，抓住他的肩膀：“你走不了了。”
他话音还没落，杰拉尔德一直在桌下的那只手突然掏出一把枪，毫不犹豫对着他扣动扳机。杰拉尔德不看打没打中，飞快地转身就跑。
他跑到了店门口却被团团围住，整个快餐店连同做饭的厨子在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他向他走过来。
杰拉尔德感到了一种荒谬的恐怖。
那一枪没有打中川三，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眼神落在杰拉尔德身上。
杰拉尔德额头出了细密的汗，头又开始疼了。
他没有多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烟雾弹向他们扔去，周围的人迅速躲开，烟雾立刻弥漫，杰拉尔德转身就跑。
但还没跑出几米就踉跄地栽倒，他终于意识到头疼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老毛病发作，他的思维变得滞涩沉重，仿佛身着一件脱不掉的厚衣服浸在水里，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川三为首的一帮人从迷雾中走出来，他双手抱臂：“我早说了，干吃很噎。”
药见效很快，杰拉尔德在恐慌中陷入了黑暗。川三率先走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
然后一颗猝不及防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膀。
川三惨叫一声，忍着剧痛伸出另一只手拽着杰拉尔德把他拖回来，这些人迅速掏出身上藏的武器把他们围在中间。
“别围着我，快出去！”杰拉尔德交给旁边人拖走，川三带着他们向外狂奔。
烟雾弹的烟雾还没完全散去，这反而给对面暗处的人制造了优势，对方居然扔来了一枚小炮，轰掉了快餐店一角，瞬间有人被砸在下面。川三眯着眼瞄准了烟雾外的人，一枪过去打中了那人，随后更多子弹朝他飞来，川三被带着躲过去。
一场□□间常见的火并开始了。
“三哥小心。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咱们动手？认不出卡特帮的人吗！”说话的人拽了川三一把，一枚子弹很快飞过去。
川三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身后人大喊：“杰拉尔德呢？看好了他！”
然后他们发现负责看守杰拉尔德的人已经被一刀抹脖死在了后面，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附近，正带着昏迷的杰拉尔德逃走。
川三迅速瞄准，好几枪打了过去，那人被打中了后背，猛地栽倒。
前方还在激战，两个人拿枪对着地上两人慢慢靠近，在他们终于走到近前时，中枪那人突然动了，向他们扔出了一个小型炸弹，几个人反应不及，被炸弹的火焰吞没，地上那人立马开枪自杀。
川三瞳孔骤缩，不知是谁的血溅在了他脸上。
这太不对了，杰拉尔德是什么很抢手的人吗？对面为什么突然向他们发难？为什么要带走杰拉尔德？为什么自杀……□□火并也要有个缘由，但这人简直是疯子。
手下人把杰拉尔德带了回来——刚才出去的两人没留下全尸。
肩膀上血还在流，川三额头上浸出细密的冷汗，他对着周围大喊：“现在撤退，快走！”
“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三哥……”
“别废话，快走！”川三吼道。
没人再有异议，川三照常和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断后，一群人沉重的脚步声杂乱无章。虽然不知道三哥为什么突然要撤退，但他们还算冷静，因为□□之间相互攻击的目的是争夺，而不是赶尽杀绝，他们已经选择退出这片地盘，按理说对方没有再继续开火的理由。
断后的川三却十分紧张，不断大喊催促前方人快跑，他觉得对面不像是普通□□。
刚才的小型炸弹也让杰拉尔德受了一些伤，再加上药效可能不太强，他已经疼醒了。发现自己正被带着往前走，杰拉尔德没有出声，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继续装晕。
就在他们快要退出这片区域时，对面突然开枪了，目标非常明确，直冲着被带在前方的杰拉尔德而去。
杰拉尔德瞬间睁眼，瞳孔骤缩，子弹却在离他很近的位置突然飞出了一个奇怪的轨迹，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上被弹开了，可杰拉尔德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突然转向的子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人躲闪不及被打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颗子弹里炸出了银色的液体。
杰拉尔德趁乱逃走。
——
莫轼刚刚跟柳德米拉结束了一场辩论赛，结果一败涂地，捏着鼻子同意了众多丧权辱国的条件，在征求过还在沈氏苦苦挣扎的萧然的意见后，还把萧然推荐给了柳德米拉。
“这绝对是个好苗子，只要你稍加培养，未来在这里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莫轼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
柳德米拉狐疑地问：“那你为什么推荐给我？你真有这么大方？”
她认为刚刚的辩论足以证明“大方”和“莫轼”的不相容性。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莫轼眉眼间的轻快骤时飞走，脸色变得复杂，他装作手上夹着根烟，眼神飘向某个地方。
“萧然是周远帆的学生，以前在尤弥尔研究院，现在被外派出去了。但是吧，这个小姑娘她可能根本就不适合干这一行，也不能直接跟远帆说，就这么一直在外边耗着。因为她这一批被派出去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想着稍微帮她一把，以我跟她老师的关系，不好让她去我那儿，何况□□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正好现在是个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培养她？”
柳德米拉眯着眼，试图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丝骗子的端倪，未果。
这时莫轼收到了来自川三的通讯。
柳德米拉就看见莫轼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罕见地十分严肃：“柳德米拉，我现在要马上回一趟西南角。”
柳德米拉点点头没有多问，莫轼立马动身走了。
——
川三右肩中枪，其他人六死七伤，其中一个死于“银色昔拉”。
“对不起老大，因为我的疏忽，让这么多兄弟送命，还让目标跑掉了。但他们绝对不是西南角人，且不说在西南角没有谁敢这么打咱们的人，就说那种吃人的子弹，我在叶老板那都没见过。”川三吊着条胳膊快从椅子上跳起来，被莫轼伸手按下去了。
川三只知道他叫卡特，不知道发生在“莫轼”身上的一切。但莫轼自己清楚，对面已经把手伸到西南角来了，杰拉尔德绝对知道些重要的东西，如果不尽快把杰拉尔德抓到手里，那他一直以来的调查会断掉，这里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会受到威胁。
“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
莫轼语气照常，但川三瞄着他的脸色，觉得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老大这个人，闲时乐得插科打诨，忙时也能有条不紊，大多数情况都能做到游刃有余，这会给外人一种错觉，好像他没什么脾气，只是个颇有能力的聪明人。
但川三知道并非如此。
塔尔塔罗斯刚发展起来时，卡特根本没想把它做得多大，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很不好，总往周远帆那跑，周远帆不是医生，却负责着卡特的治疗。
身体不好这事对于□□老大来说其实应该紧紧捂着不让别人知道，毕竟西南角的□□有“谋权篡位”的传统。但不知道卡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脑子缺根筋，“老大是个病秧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底下人里传遍了，很多人盯着他的位子蠢蠢欲动。
终于在一次他从周远帆那回来的路上——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去，几个人埋伏着袭击了他。
没人知道具体情况是怎样，总之卡特去时是一个人，回来时还带了四个只剩一口气的。
卡特没要他们的命，把他们赶了出去。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绝对会把这四个人全都弄死，因为这里的土地压根就不长“感恩”这种稀罕东西，放了他们只会祸害无穷，只要他们没死，肯定会疯狗一样再咬上来。
对于竞争对手，大家会权衡很多，绝不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货，但对于自己这里出来的叛徒，人人都应该有赶尽杀绝的觉悟。
但卡特没有，川三意识到他不是这里的人，这个病秧子来历成谜。
果然，祸害很快卷土重来。
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攀上了当时尼阳乡一个规模不小的□□，对比之下塔尔塔罗斯像闹着玩似的，那个□□什么招呼都没打，二话不说炮轰了塔尔塔罗斯的地盘。
卡特当时还非常消瘦，嘴唇没什么血色，脸也十分苍白，面对炮火轰鸣丝毫没慌，慈眉善目地站了出来。
这天之前，川三私下里还叫过他小白脸。
卡特用当时塔尔塔罗斯刚刚搜罗起来的破铜烂铁和人心不齐的成员，用时大概三个小时，无视西南角约定俗成的“做人留一线”的规矩，全灭了对面□□。
那天的地盘简直像乱葬岗。
四个叛徒的尸体脑袋搬家，被他随便挂起来示众，没一个人敢去动。
“卡特帮”的名头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自此塔尔塔罗斯也再没出过叛徒。
现在老大的神情和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川三默默地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是朵没有思想的蘑菇，一声也没敢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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